一、中华和谐文化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容,可以多方面、多角度、多层次地去揭示,为我们今天的和谐文化建设提供宝贵的思想资源和历史借鉴,但笼统地讲“中国人从‘和’而来”是不合适的 我读到过一些文章,有的是从宇宙之和(天地、阴阳、四时之和)、天人之和、人际之和、身心内外之和、内心之和等角度来阐述中华和谐文化的丰富内容的;关于人际之和,又可以从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分别论述,具体表现为家庭和睦(父子、夫妻、兄弟之和、“家和万事兴”)、邻里和顺、上下和敬(君臣、君民、官民之和)、政通人和、协和万邦、天下和平等等,都是讲的“人和”问题。中国人做事情,经营工商业讲究“和气生财”,用兵之道讲究“内和而外威”,解决民族矛盾往往采取“和亲”政策,这些也是讲的“人和”问题。 有的学者是从以“和”为贵、以“和”为善、以“和”为美的价值论角度来阐述中华和谐文化的政治学、伦理学、美学内容的。有的学者则集中论述了中国古代“适中为和”的“中和”思想。 有的文章分别研究了儒家、道家、墨家、易学、佛教的和谐思想,还有分别对某一个人、某一本书或某一作品的和谐主题进行个案研究的。 总之,这些研究都有助于揭示中华和谐文化的内容和特征,我认为还可以研究得更深入细致一些,更加系统化一些,因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和谐思想资源实在是太丰富了。 抽象地孤立地讲“中国人从‘和’而来”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的反命题也可以成立,我们也可以说“中国人从‘斗’而来”。不同大自然作斗争,不从事艰苦的创造性的劳动,包括原始中国人在内的人类能够产生吗?神农氏“斫木为耜,揉木为耒”,教老百姓进行农耕;他还尝百草,察咸苦之味,“一日而遇七十毒”。黄帝种植五谷,作宫室舟车,采铜铸鼎,制定天文历法,但仍“迁徙往来无常处”;因“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于是“修德振兵”,“习用干戈”,曾与蚩尤大战于涿鹿之野。在炎黄始祖生活的时代,不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就生存不下来。说他们是从“和”而来,看不到他们艰苦奋斗的一面,显然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中国人从哪里来?光和不斗不行,光斗不和也不行。和谐与斗争是分不开的。我们现在需要探讨的问题是中国人的和谐思想、中华和谐文化是从哪里来的。它是中国人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经验总结,包括对生产斗争、阶级斗争、社会生活实践和科学艺术实践经验的总结,总结出来后又运用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用以指导实践。哲学家的任务就是要阐明和谐的本质内涵及其与差异、矛盾、斗争的关系。 二、中华和谐文化的理论基础、哲学根据是“和而不同”,是“兼和”,而不是“和合” 在中国哲学中,“和”是与“同”相对的一个哲学范畴,它的含义很明确,就是包含着差异、矛盾、互为“他”物的对立面在内的事物多样性的统一。它是一个辩证的同一性概念。而“同”则是指无差别的同一,相同东西的简单相加。中国哲学有“和与同异”、“尚和去同”的辩证思维传统,孔子就明确主张“和而不同”而反对“同而不和”。 中国以和为贵、以和为善、以和为美的和谐文化,其理论基础、哲学根据就是“和而不同”或“不同而和”,即包含着“不同”、差异、矛盾在内的多样性的统一。张岱年先生提出“兼容多端而相互和谐”、“兼赅众异而得其平衡”的“兼和”概念,也是包含着差异 (“众异”)、矛盾在内的多样性(“多端”)的统一,可以说准确地表达了中国哲学中“和”这个概念的辩证含义。 “和”的含义本来很明确,把它与“合”连在一起,并称“和合”或“合和”,其意义不是更清楚了反而模糊了,其辩证性不是强化了反而弱化了。大家知道,中国哲学中的“合二为一”、“合同异”、“合异以为同”(《庄子·则阳》)等概念、命题都带有取消差异、矛盾的意味,特别是惠施的“合同异”理论,在中国哲学史上是很有影响的一家之言,带有明显的相对主义倾向,从它可以引申出“万物毕同毕异”、“天地一体”等一系列抹杀事物的质的差别的论辩。 我们通常“和谐”连用。“八音克谐”是多种声音(音律)的协调、谐和,也是多样性统一的意思。“谐”与“和”同义,两个字叠加在一起,就强化了“和”这个概念的辩证性,突出了它是包含着差异、矛盾的多样性统一的意义。如前所述,“合”有合异为同的意思(至少有这么一种理解),与“和而不同”的“和”并不完全同义。“合”与“和”两个概念只有部分意义重合,“合”还有汇合、合并、相同等多种含义。“和合”或“合和”连用,不但模糊、弱化了“和”的辩证性,而且还容易产生误解和歧解。人们自然会提出问题:“和”与“同”是相异的两种同一性,“和”与“合”怎么就变成一回事了呢? 中国古典文献中确实有“和合”、“合和”的提法,数量也不少,但“和合”并不是中国哲学中的重要概念、范畴,在哲学史上也没有产生过重要影响。《中国大百科全书·哲学卷》,韦政通、冯契等人主编的中国哲学辞典中都没有“和合”这个词条,而有“和”、“和与同”(“和同之辨”)、“和而不同”、“中和”等词条,说明它不如这些概念、范畴、命题的哲学意义明确,使用范围广和影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