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规范是当前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的重要前沿问题,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更是建构主义的一个核心研究议程。当前建构主义关于国际规范的研究,主要有两大方向:一是研究国际规范对国家行为的影响,在论证国际规范的重要性之后,进一步分析规范为什么重要以及如何重要等更具实质性的问题。二是研究规范本身的演化,即国际规范从出现、扩散到内化的生命周期,关注规范的形成、社会化机制和跨国倡议网络等内容。①本文的主要目的是梳理当前建构主义规范研究的第二个方向,重点探讨国际规范扩散的动力机制和扩散条件。 本文的结构如下:第一部分从国际体系和国家两个层次梳理建构主义关于国际规范扩散的研究。第二部分结合理性选择和社会建构两个视角,具体探讨国际规范扩散的动力机制,概述外力强迫、战略计算、角色扮演以及规范性说服这几种规范扩散的主导机制,并从国际规范本身的性质、国际规范与国家原有观念的一致或冲突以及规范扩散中行为体之间的关系三个方面,分析国际规范扩散的条件。最后一部分从两个方面探讨国际规范扩散研究议程对中国外交的重要性。 一、国际规范的扩散:两个研究层次 玛莎·费丽莫(又译作马莎·芬尼莫尔)从社会学角度将规范定义为“行为共同体持有的适当行为的共同预期”。②该定义得到了学者们的普遍认同。不同于个人持有的观念,规范是主体间的共有观念,是一种共同的价值评判标准。规范具有限制性和构成性作用,它们制约行为,建构身份,塑造利益。 扩散(diffusion)是建构主义规范研究的一个重要概念。它是指国际体系中外在于国家的体系规范嵌入国内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体系规范对国内政策、制度产生构成性影响。③理解国际规范扩散的内涵,必须明确以下几点:首先,国际规范扩散不是一种单一的现象,它只有在大量个案积聚时才变得明显。其次,使用“扩散”一词而不是其相近的同义词如传播或者传送,是因为“扩散”一词体现了国际规范从外向内传播过程的实质,突出了接受者的能动性。再次,国际规范扩散涉及扩散发生的社会、制度或文化背景。最后,规范扩散不是自发的,而是有意义、有目的的现象,它表现出激进或渐进等不同类型。④
图-1 国际规范的生命周期 下面,我们重点从国际体系和国家两个层次来讨论建构主义关于国际规范扩散的研究。 (一)体系层次的国际规范扩散研究 在国际体系层次上,国际组织作为国际体系的表现形式主动通过社会化过程将国际规范传授给各个国家,从而形成国际规范的扩散。⑤该层次的分析主要关注的是国际规范扩散的集体趋势,即大量国家在短时间内接受国际规范的现象。其中,玛莎·费丽莫和凯瑟琳·斯金克(Kathryn Sikkink)提出的国际规范生命周期模型,阐述了规范扩散的主要机制和具体类型,堪称这方面的经典研究。而托马斯·里斯(Thomas Risse)等人则对人权规范的扩散和内化进行了详细的案例分析和实证研究,重点探讨了规范扩散的社会化机制和过程。⑥ 国际规范发展表现为一种生命发展的周期,包括规范产生、规范普及/扩散和规范内化三个阶段。在不同阶段,主导行为体不同,主导机制和动力也不同。具体来看,在规范产生阶段,在原则信念或自我利益的推动下,个人、非国家行为体或国家等规范倡导者,利用有效的组织平台推动规范的产生,这一阶段的主要动力机制是规范倡导者的说服和国内压力。在规范扩散阶段,因处于国际伙伴压力下,出于增强合法性和领导人自尊等原因,目标国家开始模仿、学习规范的倡导国,从而推进了规范的扩散。国际伙伴压力和社会化是这一阶段的主要机制。在规范内化阶段,规范已经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事物,习俗化和制度化是其主导机制。(图-1) 不过,规范生命周期理论也受到广泛的质疑。首先,运用定量研究方法,马克·帕特尔(Mark Puttcher)批判验证了规范生命周期的四个假设,提出世界时间是规范扩散的重要变量。马克认为,规范生命周期理论由非常少的案例推导而来,缺乏广泛深入的定量研究。⑦于是,他通过分析包括人权、环境、妇女权利等8个领域的56个由联合国通过的国际条约,验证了规范生命周期模型的四个假设。这四个假设分别是:第一,关于国际规范迅速普及的动力,即当大约30%的国家接受规范时,规范开始迅速扩散。第二,关于国际伙伴压力。生命周期理论认为,要么是30%以下数目的国家,要么是几乎全部国家支持国际规范。费丽莫和斯金克认为,在国际伙伴压力下,一旦一定数目的国家接受一个规范,那么其他国家就会跟随这些国家接受该规范。因此,国际规范扩散要么只扩散至30%以下数目的国家,要么扩散到几乎所有国家。第三,关于国内压力。该理论认为,国际体系中首先接受国际规范的占总数30%的国家主要是因为国内压力而接受规范。第四,关于世界时间背景。国际规范的扩散依赖于一定的时间背景。帕特尔的验证结果显示:(1)近一半的国际规范在支持该规范的国家数目达到总数的35%-80%这一比例时出现停滞,而不是规范生命周期模型所预测的迅速扩散。(2)在人权和麻醉毒品两个领域内,早期批准条约的国家中有一半以上是专制国家,而事实上专制国家国内压力因素作用很小。(3)冷战前规范扩散的类型分布比较随意。因此,可以说,如果没有时间的限制,那么国际规范的扩散既不符合迅速扩散动力(假设一),也似乎观察不到任何类型的伙伴压力(假设二)。而且,在某些问题领域内,大量专制国家属于较早批准规范的国家,这也不符合假设三。而只有在冷战后这样一个时间背景下,国际规范的扩散才接近规范生命周期模型的预测。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