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际政治中,单纯外交手段的非暴力特征使其难以在关键时刻发挥一锤定音的作用,因此,自古以来武力往往成为外交强有力的后盾,也被很多人视为最为有效的政策工具。不过,即便是最顽固的现实主义者也不得不承认,武力虽然是解决一切国际矛盾的终结手段,却很难称得上是最佳手段。因此,如果能寻求到一种既能传递武力信息,同时又能最大限度避免大规模战争,从而实现预期目标的方法,那么无疑将会是十分理想的。由此,人们开始注意另一种政策手段:强制(coercion)。 一、理解强制的含义 强制这一概念在上个世纪60、70年代开始为人们所关注,这同当时的时代环境是密切相关的。首先,在美苏对抗的大局面之下,学者和决策者们开始思考,两个超级大国如何通过威胁使用手中的核武器来达到操控对方行动和决策的目的;此外,人们还希望了解,国家应当如何借助有限的武力来寻求实现战略利益,同时又不至于引发更大规模的冲突和对抗。对强制的研究也在这个时期开始兴盛,也涌现出一批日后在此领域乃至国际安全研究中享有盛名的专家,如阿尔伯特·乌尔斯泰特(Albert Wohlstetter)、赫尔曼·卡恩(Herman Kahn)、托马斯·谢林(Thomas Schelling)、亚历山大·乔治(Alexander George)、威廉·西蒙斯(William Simons)等。他们对于战争与和平的研究、尤其是核对抗环境下的国际斗争的研究,促成了强制理论的迅速发展,也极大地推动了人们对强制的理解和应用。 “强制”这一概念现在虽然被人们所广泛使用,但是,对于其具体含义,却很难达成共识。从一般意义上讲,“强制”是指“使用威胁性武力,甚至在一些时候动用有限的真实武力以支持这种威胁,从而使对手改变其行为”。①从这一定义中可以看出三层意思:其一,强制不是文质彬彬的温和手段,而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行为,目的在于让对方真切地感受到另一方决心和意图的真实性,并从中衡量政策选择所可能带来的灾难;其二,强制的实施涉及武力的有限使用(有时是以军事力量来实行恐吓,有时则以真实行动进行军事打击);其三,强制的目的不在于摧毁对手,而是试图迫使对手顺从自己的意愿。最成功的强制战略恰恰体现为发出的威胁而不必真正去实行,也就是说,当敌对方在仍有足够实力进行抵抗时选择了屈从,强制战略就达到了目的。 作为强制理论研究的先驱和权威,托马斯·谢林在解释强制的含义时,提出作为对立概念的“强力”(brute force),以帮助人们清楚地了解强制。因为谢林相信,只有有效地区分“强制”与“强力”,才能从概念、政策手段、实施效果等方面真正理解强制概念。 强制与强力有着天壤之别。强力将军事手段作为实现政策目标的根本手段,以暴力方式迫使对手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或是达成自己的目标。强力的目标不在于通过改变对象的意识世界而达成预期目的,而是借助暴力手段,采取赤裸裸的战争政策,以消灭对象的物质存在或以物质性打击摧垮对象的精神依托为目的。谢林在其经典作品《军备和影响》一书中作过精辟的概括,他说:“在夺取你所想要的东西和使别人将其双手奉上之间存在着一种区别,在抵御进攻和让他人不敢对你动手之间存在一种区别,在坚守别人意图夺取的东西和使他们不敢伸手之间存在着一种区别,在因他人强行夺取而失去某物和将其拱手相让以趋利避害之间存在着一种区别。这就是防御和威慑的区别,强力和胁迫的区别,征服和勒索的区别,行动和威胁的区别。”②下图反映的正是强制和强力之间的差异。
谢林认为,纯粹的“军事”或诉诸“非外交手段”的暴力行动关注的是对手的力量,而不是它的利益;而伤害性力量的强制性功效尤为强调充分利用敌人的渴望和恐惧。正因为如此,他指出:“强力只有在被使用时,它才能取得成功,而当那种能带来伤害的力量被束之高阁时,它才算是成功的。正是破坏所带来的威胁,或者可能遭受更多破坏的威胁使得他人屈服或顺从。”③ 由此可见,强制突出强调以实力为后盾的胁迫或说服,即便是有限武力的使用,其目的在于增强威胁的可信度,同时向对手展示继续挑衅可能付出的代价。它既对敌人构成直接、迅速的破坏性影响,同时还因其武力使用的有限性,为自身保留了进一步行动的空间。更为重要的是,它还极大地影响着对手对未来军事打击的认识和判断。需要注意的是,强制虽然包含了武力的使用,但是它绝不简单等同于使用武力。强制与战争不一样,它不代表摧毁。一项强制战略之所以成功,关键在于它不必真正行使所威胁使用的武力。所以,“尽管一些类型的摧毁是强制的一部分,但是当对手在仍然持有抵抗之力时弃械投降,那么强制就成功了”。④换而言之,强制是关于操控对手政策选择和决策的形成的一种政策或手段。纳粹德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对丹麦的占领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按照欧洲的标准来看,丹麦在战争中并没有遭受到太大伤害,德国通过暴力威胁和极为有限的武力使用迫使丹麦在4个小时内即宣布投降,只有个别地方偶尔发生了军事冲突,德军付出的不过是微乎其微的伤亡。这也是为什么谢林强调“当暴力成为威胁而没有被使用时,它是很有功效和很成功的。成功的威胁是那些不必付诸实施的威胁。”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