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2.2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9639(2008)05-0119-09 意识可分为自然直观与符号指谓两个领域。自然直观是人借助于自然生就的身体机能直接意识到事物的一种意识形式,符号指谓则是人借助于人为符号的指示和述谓的关联以认识事物的一种意识形式。异质性指事物间不同类不可比的一种现象,它在直观意识中普遍存在,但作为问题则专属符号意识①。在符号意识中,以指谓本身为所指的为三阶指谓;三阶指谓之下,以直观意识成分为所指的指谓为一阶指谓,以一阶指谓的所谓为所指的为二阶指谓。异质性问题潜在地存在于一阶指谓,显露于二阶指谓,在三阶指谓实现出来。柏拉图所发现的一个个别事物分有若干个相,即一个一阶的所指关联着若干个所谓,是异质性问题最典型的表现②。柏拉图通过将这些所谓化约为至为抽象的六个种,并努力将诸种合乎逻辑地统一起来,提供了对这个问题的一条解决思路③。不过,这条思路仅仅在其作为区分之道时才是真正对路的,而在其作为统一之道时则是回避了问题。亚里士多德接手柏拉图的工作,在哲学史上第一次正面地和全面地处理了这个问题,其直接理论成果就是他的范畴理论。该理论以三阶符号指谓对所有符号及其指谓做了最抽象程度的分类,从而显示了异质性问题的学理实质,敞开了异质性原理的探索空间。本文是对亚里士多德范畴理论中相关资源的一个批评性清理。 一、符号指谓问题与希腊哲学“是”的概念 符号指谓问题最普遍地存在于语言使用中,即使通过分析日常语言也可以揭示,之所以要回到希腊哲学,是因为在那里存在着一些通达有关问题和原理的方便法门。 希腊哲学中“是”的概念就是这样一个方便法门。这个概念的希腊词为系动词eimi,该词变体很多。在巴门尼德(即巴曼尼得斯)的残篇中出现过它的三种变体:动词现在时第三人称estin、中性动名词eon和不定式einai④。在柏拉图《巴曼尼得斯篇》所讨论的“如若一是”这句话中,“是”字为estin⑤。在亚里士多德《范畴篇》中被列为第一个范畴的那个“是”为变自阴性分词的名词ousia,通常译为实体或本体。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所谓“作为是的是”(to on hei on,being qua being)(1026a32)⑥中的那个“是”为中性分词on⑦,通常译为存在、存有或有。“是”的这种语言特点使得希腊语对什么都可以说“是”,并且既可以单独说“是”,如“x是”,也可以在“是”后跟点什么,如“x是a”。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些“是”所表达的东西还可以用一个名词化的“是”(即on)来统一代表,以致凡是由符号指谓所表达的东西都无所逃于“是”的范围,即都是某种“所是的东西”或“所是者”。但这样一来,关于“是”的种种言说就极易因看似一样而出现实际的混淆,甚至是故意的混淆。在希腊智者的论辩中就有不少这种故意的混淆。这就迫使哲学家们必须在三阶指谓层面对“是”的不同用法与含义作小心的区分,从而也就成就了一种从语言进路思考哲学问题的特定传统,即后世所谓ontology(关于“是”的学问,直译为“是论”;通常译为“本体论”,士林哲学[Scholastic Philosophy]中常译为“存有论”或“存有学”,海德格尔意义上的流行译法则为“存在论”,最近还有译为“存在学”的⑧)的传统。因此,关于“是”的学问(ontology)其实就是对“是”(on)之“是什么”(to ti esti)⑨的追究,亦即对“作为是的是”的追究。 小孩子学会说话后总爱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即:x是什么?他们的x意指个别事物,他们的兴趣在于追究个别事物的“是什么”,所要求的答案是类名。当然,他们对类名也会发问,但所要求的不过是一种普通的词义说明,构不成一种追究。苏格拉底也问:x是什么?他的x就是类名,他的发问就是追究,他的兴趣在于类名的“是什么”,所要求的回答是通过主词“是”谓词的方式给类名下出一个定义。亚里士多德照样问:x是什么?但他的x就是这种“是”的方式本身,他的兴趣在于追究这些“是”出来的东西的“是什么”,所要求的答案是“是其所是”(to ti en einai)(983a27)⑩。当然,所有这些追究都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语言使用,而是一种特殊意义上的语言使用,即语言意义的制作。对“是”的追究是这种意义制作的最高层级。关于“是”和“是什么”的这个道理是朴素的,不过显现出来并不容易。希腊语的“是”为希腊哲学家们发现这个道理的确提供了方便。 希腊语的“是”的这种特点也为其他西方语言所普遍具有,这些语言中的“是”大同而小异,所以沟通起来并不困难。但汉语的情况颇为不同。在古代汉语中,根本找不出一个可以与古希腊语中的“是”大致对应的字。最接近的恐怕只有《墨子·经下》最后一条“是是与是同”(或校为“不是与是同”)中的“是”了(11),但这个“是”表单纯的肯定,不作系词。现代汉语中的“是”虽可以勉强对应estin,却很难对应ousia和on,这使得我们在哲学上不得不拿“是”字生造一些新词来与之沟通。 对于古希腊哲学家来说,符号指谓所表达的“所是者”既然都叫“是”,其统一性可以说就由自然语言本身解决了,或者说至少在字面上解决了,从而不表现为一个突出的问题,而区别性则成了突出的问题。巴门尼德只承认“真理”中的“是”为真正的“是”,而把“意见”中的“是”看作“不是”。这可以说是哲学史上最早的“是论区分”(ontological distinction)(12)。柏拉图把相的“是”看成原本的“是”,而把具体可感事物的“是”看成摹本的“是”,这显然是从一种新的角度所提出的“是论区分”。至于说“苏格拉底既类似复不类似”、“如若一是”之类,也都是在围绕“是”的差异问题做文章。他所谓“通种”的第一个就是“是”(或译为“存在”),而其他五个“通种”一方面莫不为“是”或莫不分有“是”,另一方面又各为一种,异其所分有的“是”(13)。这些都是在进行“是”的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