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4文献标识码:A 在作于50年代的《通往语言之途》诸篇中,海德格尔曾以道路为引线解说了30年代以来以Beitr
ge zur Philosophie(Vom Ereignis)一书为隐秘基地而提出的Ereignis思想①;或者毋宁说,在海德格尔思想走向晚年成熟的时候,以Ereignis为引线把思想带上了道,以及带向了对道路的道说。而这个尝试又是以沉思语言的本质问题为引线的,因为道说之情形一如存在之情形,以其过分迩近切身而逃逸于对象性的把捉方式之外,因而通往语言之途就不得不依循“把作为语言的语言带向语言”这样的“语言公式”而得到解释学循环方式的逐渐展开。②以此,这场“通往语言之途”的语言本质之沉思就获得了它的不同于物理学-后物理学(physical-metaphysical)的道学性质,也就是说,它不再是语言科学那样的关于(über)语言的考察,而是“从那种与道路相涉的事情出发来经验通向语言的道路”③。“解释学循环”的展开不是一种解释技术或修辞游戏,而是出于“道自导(导即道)”的必然要求。如果“道路一词是语言的源始词语,它向沉思的人道说自身”④,如果“语言的固有特性隐藏在道路中”,那么对语言之本质的沉思就不应该是对象性的观审,而只能是通过“顺从道说的听”而来通达。⑤犹如在道学中的情形,因为“道不可须臾离也”⑥,所以,“关于”道的考察就一刻也无法离道旁观,而只能在“行道”之中切身“体道”。道之难以把捉不在于它是过于遥远的东西,而恰在于它的过分切身迩近。道路之迢遥“与其说是因为它通往远方,不如说是因为它引入近处”。⑦近处就是我们向来已经在兹的地方,而“向着我们已经存在的地方的返回,比起向我们尚未在和永远不会在的地方的远游,不知要困难多少倍。”⑧如何通达切近(N
he),这在《诗经》的诗思中被咏唱为“伐柯伐柯,其则不远”。⑨通过《中庸》的引述和发明,这句诗所咏唱的深意就决定性地被与道路的思想联系在了一起。⑩ 而对于德语思想来说,这种道说的尝试是困难的,因为无论Ereignis还是Sage(道说),就其德语字面和词根而言,都与道路(Weg)了无瓜葛。Ereignis,Sage和Weg之间的关联,海德格尔这一次无法通过他习用的词根分析方法在德语内部来聆听词语的道说,而只能借助外来思想资源的指引:“老子的诗意运思的引导词语就是‘道’(Tao),根本上意味着道路。……‘道’或许就是产生一切道路的道路,我们由之而来才能去思理性、精神、意义、逻各斯等根本上也即凭它们的本质所要道说的东西。也许在‘道路’(Weg)即道(Tao)这个词中隐藏着运思之道说的一切神秘的神秘。”(11) 在《通往语言之途》的最后一篇文章“通往语言的道路”中,Ereignis,Sage和Weg之间的关系是通过如下两个简洁的断言而得到界定的: Der Weg ist ereignend.(道路是成道着的。)(12) Das Ereignis ist sagend.(大道是道说着的。)(13) 通过孙周兴的中文翻译,大道、道说和道路之间的关联是直接可见的,而在德文的Ereignis,Sage和Weg之间却远不明显。不明显的关联在翻译中得到显明,这既是听从被翻译文本的召唤,也是翻译文本对于被翻译文本的贡献。《通往语言之途》这本书的主旨本就内在地呼唤着这样一种来自语言差异性的贡献。当然,这种贡献不可通过生硬地给被翻译文本强加什么不相干东西的方式来专断地进行,而只能在“不同语言的共同渊泉”(14)深处通过应和(entsprechen)被翻译文本的方式而来小心翼翼、犹豫不决地进行。孙周兴译文中常见的申明翻译之无能为力情形的译注就表明这样一种应和的努力和必要的踌躇(Z
gerung)(15)。如此,则翻译亦成为一条通往语言之途,参与到被翻译文本的思想道路中来:它可以而且不得不利用不同语言之间的差异性力量而来打开裂隙(Riss),开垦言说的沟垄(16),把混沌无言而涌动不息的Sage,即本质的语言(die Sprache des Wesens)或寂静之音(das Gel
ut der Stille),那在一种语言中难以表达的东西,出其不意地带向另一种语言的有声词语。这条“外在于”《通往语言之途》这部德语著作——“不是著作,是道路”(17)——的道路,这条通过翻译而衍生出来的岔道,对于《通往语言之途》来说,却是一条必不可少的道路。也许可以说,只有通过翻译,而且特别是通过一种向来熟悉“道”(Tao)之言说的中文翻译,这本著作(Werk)的道路(Weg)方才得到最终开辟。 语言的和道路的这种差异性关涉到《通往语言之途》的根本主旨。在与日本客人的对话一文中,多次看似漫不经心地提到了德语文献,包括海德格尔本人的文本,被翻译为日语的事情。这是一些微妙的提示,需要我们联系前面的一篇《诗歌中的语言》中对于“日落之国”(Abendland,西方)之命运的沉思和最后一篇文章《走向语言之途》的结尾(亦即全书之结尾)所引用的威廉·洪堡的一段话,才能听到这些提示所隐藏的消息(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