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952(2008)03—0055—05 一、思想史上的达沃斯辩论 1929年3月17日~4月6日由瑞士、法国和德国政府在瑞士的达沃斯小镇共同主办了一场“国际大学课程”,举办方的目的是有效地和解法国知识分子与德国知识分子之间的分歧。这场思想盛会主要由恩斯特·卡西尔和海德格尔分别主讲的一系列讲座构成,而接下来他们二人的辩论则把这场思想盛会推向高潮。当时有大约200名学生,30名教授参加了卡西尔与海德格尔的达沃斯辩论,而且这场辩论也引起了一些新闻杂志媒体的注意。事后证明这场辩论是20世纪西方哲学发展史上的一个界标:它不仅标志着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的德国新康德主义运动的终结,而且也预示着分析哲学与欧洲大陆哲学的分道扬镳。 卡西尔是德国当时最著名的康德专家,不但主持编纂了康德全集,而且还有自己的哲学创新——《符号形式的哲学》三卷本的出版;海德格尔则刚刚出版发行了他的《存在与时间》,并正逐渐取代胡塞尔而成为德国现象学运动的领导者。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卡尔纳普,他不但参加见证了海德格尔与卡西尔之间的思想交锋,而且他从达沃斯辩论之后就开始从逻辑实证主义的立场上对海德格尔发起猛烈的攻击。①有趣的是,卡西尔、海德格尔、卡尔纳普三人都得益于新康德主义的遗产,②但他们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卡尔纳普——分析哲学,海德格尔——存在论,卡西尔——文化哲学。 初步地说,在那场辩论中,卡西尔捍卫人类文化创造力的无限以及“同一性”或者“客观性”的可能性,相反,海德格尔捍卫一种坚定地返回“有限”或者一切有意义者的历史境遇的必要性。卡西尔认为,人类精神的符号创造力以及由此产生的文化创造力是一个“形式”的世界,这些形式虽不具有传统形而上学意义上的无限性,但绝不仅仅只发挥有限的人的自我娱乐功能,文化对卡西尔来说已成为形式的超越。而海德格尔认为,问题恰恰就在于,人“固定生活在”自己创造的文化中,在不断寻求立足点和隐蔽所,这样他对自己自由的意识便消失了,现在应该去唤醒这种意识,而关于优雅文化的哲学是无力完成这一任务的,必须把人生此在带到它的原初的赤裸状态和被抛面前。 针对海德格尔的康德解释策略,卡西尔认为这种策略显然是对文本的一种“伤害”,是对读者与作者意图关系的一种伤害。在《康德与形而上学问题——评海德格尔对康德的解释》中,卡西尔说:“海德格尔在这里已不再作为一个注释家在说话,而是作为一个篡夺者。他仿佛是在运用武力入侵康德的思想体系,以便使之屈服,使之服务于他自己的问题。”③对海德格尔而言,这种伤害(暴力)不但必要而且具有建设性,它是思想者之间对话的前提条件,是从每句话所说的东西中拷打出它们想说的东西的一个必要手段。可见,他们之间的分歧与交锋,不仅表现在哲学立场上,而且也表现在哲学方法上。 实际上,只有当我们把卡西尔和海德格尔的达沃斯之辩放到20世纪哲学发展史的语境中来理解时,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海德格尔对康德的解释,以及卡西尔为他的老师科恩的辩护。借用萨弗兰斯基的一段话引出我下面的讨论,“如果人生此在由两幕组成,一幕是黑夜,它从其中发源;一幕是白昼,它克服了黑夜。那卡西尔把注意力放在第二幕上,即文化的白昼。海德格尔关心的是第一幕,他盯着我们从中走出来的那个黑夜。他的思想使那个黑夜稳固了,以便使某种东西被衬托出来。一个面向发生,一个面向渊源;一个涉及的是人类创造的居所,另一个顽固地津津乐道于无中生有(creatop ex nihilo)的无尽奥秘。如果人对自己的生存有了清醒的意识,那么这里充满了神秘的新事件就会层出不穷。”④ 二、卡西尔与海德格尔的达沃斯辩论 在达沃斯,卡西尔和海德格尔分别举办了四个讲座。海德格尔的讲座主要围绕着他的《康德与形而上学问题》展开,题目是“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和为形而上学建基的任务”。卡西尔讨论的则是哲学人类学的三个问题:空间、语言和死亡,还有一场讨论了舍勒哲学中的“精神”和“生命”。显然,这几个问题是与海德格尔一起讨论存在论和生存分析的理想话题。 在讲座中,海德格尔主张《纯粹理性批判》的核心问题是存在论而不是知识论。在此立场上,他强调了康德对人类知识有限性的分析,并高度重视康德的图型论,认为图型论阐明了存在论知识的可能性条件。另外,从根本上批判了新康德主义马堡学派的康德观,他说:“重要的是要指出,在此作为科学理论而被提取出的东西,对康德来说并不重要。康德并不想提供任何一种自然科学的理论,而是想指出形而上学的问题,也就是存在论的问题。”⑤然而,在卡西尔看来,新康德主义在这里已经成为“新哲学”的替罪羊,因此,卡西尔不得不应对海德格尔的攻击。 卡西尔在一系列的讲座中,阐明了人与动物的生存空间不同,除了他们所共享的生命空间之外,人还有一个符号的领域。在这个空间中,人与给予物相区分,并把给予物作为思考对象。在卡西尔看来,海德格尔只考察了第一个领域,而把第二个领域仅仅看做是现成在手状态(现成性),是一种堕落或沉沦。在这个领域中,人沦为常人,常人沉沦于闲谈之中,注定被他的生存处境或生活世界所限制,因此,他们的生存是非本真的生存。而卡西尔认为,作为一个健全的人,通过语言的力量概念化一个世界,如果没有一个符号系统(特别是语言),人们对世界的把握,对它的称呼和命名,就是无意义的。因此,在他看来,常人并不只是一种平均状态或“一般化”,而毋宁是一种超越个体的文化形式。海德格尔对“此在”的本真生存状况的过于关注恰恰使他忽略了文化符号形式的“一般化”,认为屈从于“一般”的世界仅仅是把视线从自己转向别处而已,是向“常人”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