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862(2008)04-0080-05 人之所以能超出自身、与他物发生各种联系,之所以能成为一种具有弥散性、渗透性而非彻底封闭孤立的特殊存在,从内在根源来说,是因为人心有一种自主的、有意识的关联功能,即有意向性。更神奇的是,人类的关联性或意向性作为一种关系属性还有其他任何关系属性所不具有的这样的特点,如心理状态可以处在与不存在的东西的意向关系之中,如人可以想象有独角兽,还可处在与尚未发生、可能发生的东西的意向关系之中,而物理关系只能存在于真实的东西之间。人的意向性的这些特点和神奇奥妙之处一直是西方哲人智者诧异和探讨的对象。而且随着认识向纵深的推进和向广度的拓展,意向性已成了西方哲学本体论、认识论、伦理学、认知科学、人工智能、计算机科学和语言哲学等学科共同关注的一个蔚为壮观的研究领域。其内部,既有分门别类的深掘,又有分工之上的合作,横向的整合,乃至多学科的统一或合流。最明显的是,意向性、心理内容、表征、意义,这些原来分别为不同学科专门研究的问题,现在合而为一,变成了一个几乎没有区别的问题。人们不仅试图建立关于各种意义的统一的意义理论,而且试图建立至于意义、意向性、内容的统一理论。 一 令人遗憾的是,这样一个如此重要的问题,一直没有受到中国哲学的正面研究,充其量只有对别人成果的评介。不可否认,中国古代哲学注意到了宇宙中的这一神奇现象,但可惜没有从“体”的方面深入进去,对之做出真正意义上的哲学研究。钱穆先生曾用自己独特的但不太“标准”的意向习语对中国文化关注心之意向特征这一点做了十分精彩的概述。他说:“人心能超出个体小我之隔膜与封闭而相通,此为人兽之分别点。此种着重在心一边的看法,其实只为中国人的观念。”①(并非如此)“西方科学里的心理学……是无灵魂的心理学。……当然研究不到人心之真实境界。……对人心的认识实嫌不够。中国人所谓心并不专指肉体心,并不封闭在各各小我之内,而实存于人与人之间,哀乐相关,痛禅相切,中国人此种心为道心,……为文化心。”“所谓人心者,乃指人类大群一种无隔阂,无封界,无彼我的共同心。”相对而言,西方人所说的人心只是“小我肉体之心之一种机能”。从时间上讲,人心在特定意义上有超时间性,如圣人“永远存在于他人心里”,②“此种心,已不是专限于肉体的生物心,而渐已演进形成为彼我古今共同沟通的一种文化心。”③例如,人心能超越自身,指向过去,“心存百代”,指向未来,遥想万世。从空间上说,心能超越小我,把整个宇宙装于一心之中。另外,心与心可以互相渗透。如“可以超出此躯体而共通完成一大心”。“他心喜乐,己心亦喜乐”。④心还能以文字为媒介,“感受异地数百千里外,异时数百千年外他人之心以为心。数百千里外他心之忧喜郁乐,数百千年前他心之忧喜郁乐,可以用为此时此地吾心之忧喜郁乐”。“此始为吾心之真生活真生命所在”。这些足以说明:中国人对心之意向性及其神奇作用和特点的认识并不亚于西方哲学。 还应承认的是,中国古代哲学也有对意向性的探究,当然这主要表现在:它只是对意向性在做人、成圣中的作用,对它与人的生存状态的关系做了一定的探究。一般认为,人做得如何,是圣人还是凡夫,人生活得如何,是在天堂享福还是在地狱受罪,主要取决于人心“位于”、 “安于”、“寄托于”何处,即取决于人心的意向、指向,取决于“心使”。如果让心在任何情况下都指向、安顿于道,“虚其心”,“贵食母”,⑤“休”于“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⑥或者像孟子所说的那样,把心的指向性放在养“大心”、扩充心、尽心之上,那么就会成为快乐无比、人格高尚的圣人、大人。荀子说:“心平愉,则色不及佣而可以养目,……蔬食菜羹而可以美口,粗布之衣,粗训之履而可以养体。”⑦意思是说,人如果不为物所役,不是只知往外驰骋,而是安于平愉,那么即使处在物质条件很差的情境之下,也能心安理得,快乐无比。反之,如果为物役使,让心系于财色名食睡,那么便会“心忧恐则口衔刍豢而不知其味,耳听钟鼓而不知其声,……故向万物之美而盛忧,兼万物之利而盛害,如此者求其物也,养生也?”⑧《管子·内业》也说:“执一不失,能君万物。君子使物,不为物使。”“是故圣人与时变而不化,从物而不移。……定心在中,耳目聪明,四肢坚固。”中国佛教由于对印度佛教和中国文化的精髓兼收并蓄,因此对此的认识更加深刻和透彻。它认识到:心既是体、宗,又是用,或者说,西方不离方寸,一念心净,则佛土净,是圣是凡就取决于当下一念心,取决于心之所住。因此至圣、求解脱的根本问题是处理心的所住,是“善巧安心”。一念心生,向外弛求、攀缘,念念着相,即指向有相之物,便堕凡夫,反之一念不生,安心于法相,念而无念,指而无指,“于无住而生其心”,永远心平行直,即入涅槃。 从上述角度看,中国的意向性“理论”也许确有其优胜之处,例如它对意向作用之范围的看法比西方人的要宽广得多,因为后者所注意到的心的确只是理性的心、线性的心,或者说单子主义的心。尽管现在的柏奇等人极力倡导关于心的“宽”观念,即渗透主义、非单子论的观点,但毕竟只是作为异端存在的,他们所主张的“意义不在头脑之中”“心不在头脑之中”总是作为笑柄而出现在人们的笔端和口头的。其次,它对意向对象的认识是残缺不全的,如未能注意到道的方面、文化的方面、境界的方面、互通的、互渗的方面。相比较而言,中国人的心灵观念尽管没有使用“意向性”“意向的形而上学对象”之类的概念,但对人心之意向性作用,尤其是通过它使人心超出小我建立无所不包的形而上学对象,有了比较充分的认识,如强调超出自身把一切时空包摄于自身,达至“万物皆备于我”的境界,甚至将自己提升为“彼我古今共同沟通的”文化心。这不是说,中国的意向性理论已很完备了。非但谈不上完备,甚至在许多方面还有要接受启蒙的问题,还有需要学习的方面。例如中国古代某些哲学家尽管涉及了意向性的形而上学问题,但并不自觉,并未由此切入进去,对其“体”探幽发微。严格地说,他们是在解决伦理学和人生哲学问题的过程中,偶然地、无自觉性地触及到了那些问题。由此所决定,中国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意向性形而上学。其次,中国哲人尽管较好地描述了意向性在建立自己的意向对象王国过程中的作用,但缺乏对其机制、条件、过程的带有理性和科学性的探讨,至于对意向性结构及其构成因素等的认识则都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