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问题三,胡塞尔悬置了标引性(indication)——如今我们称它为标示性(indexicality)(37)。这是胡塞尔把符号的表达性维度分离出来,并且赋予优先地位,强化意义与指称之间的对立、甚至意识与世界之间的对立的必要步骤。既然表述行为这种现象为《逻辑研究》提供了可以通达主体性的本性的地点,胡塞尔就必然被导向关于思想(mind)的再当下化理论。在这种理论中,任何对世界的实际的因果关联的思考,均被专门排除在精神行为的本质特性和它们的内容之外。胡塞尔的方法论的唯我论,就是这一思路的对应物。但是这一双重排除(从指示性中排除表达,从任何同“不可能由概念性的在当下化组成的世界”打交道的模式中排除意向性意识)是他自己的体系所不能承担的。正如后来胡塞尔意识到的,如果符号不能完全摆脱它们的指示性束缚,那么不仅我们的概念体系将会被只能追索而不能获得的“盈余”所纠缠,而且符号也会同一个衍变物、一个相异性、一个不同的存在秩序发生关系,而这个存在秩序却不能通过“赋予意义的”行为的说明来把握。不管它是文本的相异性(德里达)、是敏感性的不同维度(德莱弗斯)还是主体之间的共同体(托伊尼森、图根哈特、瓦登费尔茨),由于胡塞尔局限于表达的领域,这种局限性必然将上述各种剩余从所有领域中排除出去,只把自己局限在现象的领域,即,由自我和它的意向构造的各个领域。但是难道胡塞尔自己的视域观念不要求我们超越这些限制吗? 他们对胡塞尔和海德格尔之间关系的理解的共享,加强了以上这种收敛为三方面九要点的关于胡塞尔的一般性的处理。由于他们把胡塞尔的现象学限定在那种被我们称之为笛卡尔式的表述中,所以,这种标准的解释就只能发现胡塞尔和海德格尔这两位思想家之间的差距。有分析哲学倾向的解释者发现的是他们有意借用的胡塞尔的具体原理;解构主义作家对胡塞尔几乎无所借用,他们的趋势是转向《存在与时间》(38),然后进一步超越胡塞尔思路的方法论上的不充分性。德莱弗斯告诉我们,海德格尔“迫使”胡塞尔面对这个事实,即“存在着另外的与对象‘相遇’的方式:不是将对象作为感知对象或述谓的对象而相与它们发生关联”(39)。当德莱弗斯提出,德里达赞成弗勒斯达尔对胡塞尔意向相关项(Noema)理论的解释,(40)这不仅意味着,我们应当看到解构主义的胡塞尔解读和分析哲学倾向的解读之间的互补关系,而且还意味着,我们应当认识到,对德莱弗斯和德里达来说,转向海德格尔是超越胡塞尔现象学的关键。其结果是,人们既忽视了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现象学方法之间的深刻的一致性,也忽视了他们各自现象学内容中的真正差异(41)。 虽然社会批判理论并不迷恋海德格尔,(42)但是引人注意的是,他们也接受了以上所勾画的对胡塞尔流行的表述。至少阿多尔诺和阿佩尔是如此。这两位思想家都承认,胡塞尔思想有所谓早期和晚期之分,不过胡塞尔的整个纲领被看作不过是先验问题的笛卡尔式的彻底化,并且,胡塞尔最终同一种站不住脚的关于前历史的、或者一个前语言的纯粹意识理论结下不解之缘。请允许我简短地就这个问题多说两句,因为这些思想家用手里拿着他们自己的更大的体系性方法来同胡塞尔交手。 阿多尔诺把胡塞尔放在黑格尔的对立面,因为黑格尔根本质疑,会有什么不可怀疑的、确定的绝对开端作为思想的出发点。阿多尔诺还进一步提出,胡塞尔代表着一种反动的哲学力量: 与黑格尔形成鲜明的对照,胡塞尔一直固执地坚持终结(the end),在他的繁复交织的和全面的介绍现象学的醒目标题之下,一直固执地坚持那充作哲学的绝对基础的笛卡尔主义,把它当作有效理念。(43) 胡塞尔对辩证法和中介观念的强烈反对和拒绝,最终导致“把思想阻隔于在思考的中途”(44)。和那些把胡塞尔的最终立场确定为笛卡尔式的人们一样,在总体上,阿多尔诺十分典型地忽视了胡塞尔的后期作品和特别是未出版的材料。《笛卡尔式的沉思》被当作胡塞尔方法的最终表述。阿多尔诺告诉我们:“我的分析限制在胡塞尔自己出版的、并因此具有真正的现象学著作之特权的作品之上,在这些作品的基础之上,存在论得以复兴。这些作品优先于后期文本;在后期文本中,胡塞尔的现象学背叛了自身,回归到经过烦琐精细地修正的新康德主义……所有的前现象学著作均被忽略……包括遗著在内。”(45) 重要的是,胡塞尔的后期著作《危机》出版于阿多尔诺论胡塞尔的主要著作问世两年前、但是在他的大部分文稿已经写成的数年之后。阿多尔诺一次也没有引用过《危机》。当然像《第一哲学》和《被动综合分析》这样的关键文本,他当时还看不到。 阿佩尔则坚信,早期胡塞尔有一个彻底的柏拉图式的意义概念。理想性意义是“超时间的恒星天空”。阿佩尔将理想性意义放在“历史语言之流中实现的意义”(46)的对立面。阿佩尔发现,胡塞尔把被独白式地特征化了的意义加以强调,认为它超过主体间性的话语的重要性: 由于他的概念,胡塞尔不能承认的恰恰是意义内容中的变化,为了反对心理学的和社会学的相对主义,他坚持保护意义的同一性,把意义的同一性作为一切主体际间性上有效的命题之真理的基础。(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