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提诺作为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哲学的后继者,同时也继承了他们的问题:如何在本质与现象、可见与不可见的宇宙之间建立一种联系;不解决这一问题,普罗提诺的“太一”就只能是逻辑上的死结。鉴此,“宇宙”的观念变得至关重要。另外,尽管他追随柏拉图,但并不捍卫极端的二元倾向;同时,他的论证也不像亚里士多德那样始于具体存在或“第一实体”。这些情况使他的宇宙观念显得很复杂。具体而言,它至少有三层含义:实在的宇宙,普罗提诺构想的宇宙,以及自我解构中的宇宙。这三种“宇宙”判然有别又紧密相连,后者将改变前两者的形态与意义。伴随着“流溢”,普罗提诺的宇宙“机制”使得其宇宙的建构与解构获得可能;而作为象征或作为实在的《九章集》,也将面对同样的挑战。 一、可见的宇宙与不可见的宇宙 一般来说,星辰、大地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生物与非生物构成了可见的宇宙。与之相对,普罗提诺所说的不可见或部分不可见的宇宙有着迥然相异的构成:一或太一(The One),理智原理(The Intellectual-Principle),亦可称为神圣心灵(Divine Mind),灵魂(The Soul),理性原理(The Reason Principle),身体(Body)与质料(Matter)。依据理智与情感的不同标准,从太一到质料展示出价值与程度上的递减或递增。本质与现象的二元世界不仅困扰着恩培多克勒、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也困扰着普罗提诺。为了避开这个困境,普罗提诺将灵魂变成接口,从而避开了存在于柏拉图那里的断裂,以及存在于亚里士多德那里的论证困境:“灵魂乃宇宙的理性原理,置身理智存在的末位——自身根本的特性乃理智世界的一种存在——却是整个感性世界的首要原理。”(Plotinus,p.340;下引仅标页码)理性原理和灵魂——后者被分为世界灵魂与个体灵魂——它们分别与自然、物体和身体相连,同时也将可见的宇宙与不可见的宇宙联系在了一起。我们置身其中的宇宙无非是普罗提诺的宇宙的环节而已。 如此构建的宇宙等级森严,功能明确,每一种存在或非存在(相对于灵魂以上的存在,质料可称非存在)均拥有特定的坚实和空无,例如普罗提诺所说的那种预示吉凶的鸟儿,它们偶尔被用来预示未来,但在我们的眼中它们无足轻重。普罗提诺借此颠覆了我们对“可见的”预想和定义:可见与否要视观察者而定,但与观察的主观性或相对性无关,而与观察者的能力有关。问题在于,是我们在看,还是太一在看?“我们”是谁?因为依据普罗提诺,“我们”是各不相同的,从太一到质料,人无不基于自身而实施参与。也就是说,普罗提诺与随便哪一个动物性的个人不可同日而语,他们参与的层面因此也大相径庭。此外,在谈及始基(Base)与观念(Idea)时,普罗提诺提到可见与不可见宇宙的差异: 它们都有开端,在此意义上,两者都是被产生的,但是,开端并不在时间之中,仅就此意义而言,它们又不是被产生的:它们拥有次生的存在,但源自永恒的源泉;它们不像可见的宇宙那样处在运行之中,而是立于超自然的特性之上。它们永远拥有其存在。(p.107) 普罗提诺表述的方式充满了悖论的味道:对不可见元素的规定袭用了可见元素的序列;反过来,不可见的世界规定了可见的世界。即便如此,普罗提诺对理智宇宙的强调,使得两个宇宙的融合依然困难重重:正如将灵魂予以区分依然无助于灵魂的完整性和灵魂与身体的关系一样,可见与不可见的宇宙始终无法融为一体,况且,缺少具有说服力的动因以说明两个宇宙的一体。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流溢”变得至关重要。 二、“流溢”(emanation)作为象征 如果没有流溢,普罗提诺积木般的宇宙将是静止和了无生机的。而一旦拥有流溢,他的宇宙就会改变形态。流溢是运动的象征,并且是连续的。而作为隐喻,它的特点正是普罗提诺所需要的:连绵不绝的地形学特征,由高到低的走势,最初的汹涌激荡及最后的软弱无力。但流溢的困难同样显而易见:流溢无从规范或非理性的特征,回流的不可能性,流溢的速度,以及流溢本身是否会耗尽源泉,灵魂进入身体是否会被身体污染,等等。除了后面将要谈到的写实与隐喻的双重品质外,流溢作为隐喻拥有多重含义。 普罗提诺借助流溢将太一与质料连为一体:太一流溢出理智原理,理智原理流溢出灵魂,灵魂流溢出理性原理,理性原理流溢出质料——这个序列具有本体论和伦理学的双重特性,并堪称从光明到黑暗的历程。此外,流溢隐喻着“创世”的线路,但普罗提诺回避了意志问题或无意识问题:“在本真智识(Authentic Intelligence)中设想任何无意识都是荒谬的;识知原理必定与识知的识知(knows of the knowing)合为一体。”(p.133)不过序列的最后阶段是可疑的,因为和太一一样,质料是难以规定的,是空的有。这样的话,以同样的理智标准将太一以降直至灵魂的存在,与作为非存在的质料相连是不可能的。同样,不相连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质料乃是序列的结论,就像干涸的河床或光柱尽头的阴影。普罗提诺对此所作的辩护充满了辩证的意味:“何处官能不藉接触就无以致知,何处恶之经验就会带来更为明晰的善之知觉。”(p.365)普罗提诺以近乎同样的方式处理灵魂与身体何以通过流溢而得以相连的问题。为了规避身体的影响,他颠覆了通常的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