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莱维纳斯思想的研究,大多对集中在他关于“他者之脸”的论述上。“他者之脸”将“我”从生存的经济性中警醒出来①,从生存走向了伦理,从而打破了自我生存的封闭性和内在性,使哲学迈向“无限”成为可能。这便是我们对于莱维纳斯哲学的一般理解,也是关于“他者之脸”的分析成为莱维纳斯哲学中最著名篇章的原因。一些讨论莱维纳斯哲学的文章著作,也常到这儿就戛然而止。但是,为什么在《总体与无限:论外在性》中,在讨论了“他者之脸”以后,莱维纳斯还要继续讨论“超越脸”② ?面对“他人之脸”不正是其哲学的核心思想吗?难道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超越脸”呢?这部分内容在什么意义上才是关于“他者之脸”论述的逻辑后承呢?《总体与无限》中这部分内容多少显得有些“怪异”。这是因为莱维纳斯最终把超越“脸”的向度指派给了“爱欲”(Eros)。并由此延伸出一系列新的概念如“繁殖”(fecunditv)、“父性”(paternity)、“子女性”(filiality)、“兄弟之爱”(fraternity)等。这些概念与莱维纳斯其他思想究竟构成了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对于这些问题,一些学者似乎也深感迷惑,甚至有学者认为这部分内容乃是莱维纳斯的信手之作③。 事实上,莱维纳斯本人在书中对此有过相当明确的界定:“我们必须标示出一个平台,既预设了在脸中他人的显现,又超越这种显现,在这种平台中我背负自己超越死亡,从返回自身中得到恢复。这个平台就是爱和繁殖的平台,在其中主体性被置于这些运动的功能之中。”(TI 253)显然,这部分内容对莱维纳斯来说极为重要,因为一方面他在这里似乎要进一步说明面对“他者之脸”的种种伦理可能性的秘密来源;另一方面“他者之脸”尽管重要但并非莱维纳斯论述的终点,通过“爱欲”与“繁殖”,莱维纳斯指出了超越“死亡”的向度,标识了一种指向“未来”的时间。同时,这一指向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这对于超越传统以个体为本位的哲学非常重要。 一、关于“爱欲”问题 事实上,我们在莱维纳斯早期哲学中已经见识过他关于“爱欲”的分析,“爱欲”被他视为与他者关系的原型,上述的一些概念也曾在早期哲学中出现过。但这些概念在早期著作中表现得很不充分,还只是一些线索,不过却已经见证了“爱欲”问题早已在其现象学视野之中④。应该说,这些主题只是到了《总体与无限》中才得以完成,并显现出其政治的意涵。在《总体与无限》中,莱维纳斯将“爱欲现象学”置于全书最后一部分,就是为了在一个更完整的体系中加以更深入的分析。 “爱欲”问题为什么那么重要,笔者以为可以从内在与外在两个方面来考虑:就外在因素来看,一是针对海德格尔的,海德格尔以“面向死亡”作为此在存在的必然环节,在莱维纳斯看来,死亡决不是生存的绝对限制,他借用《圣经》诗篇中的“爱比死亡更有力”的比喻,来说明“爱”之于生存的重要意义,与其说生存的特征在于“有限”,不如说在于“无限”,是“爱”使有限的主体具有一种开放性和无限性;二是针对萨特的,萨特在《存在与虚无》对“爱欲”问题同样作了细致的论述,萨特将自我与他者的“冲突”关系具体化到“爱欲”的论述中,并以极端的施虐和受虐的方式表现出来,这也是莱维纳斯所要批驳的,在他看来冲突不是与他者的本真关系,爱是一种既“享受”,又超越享受指向“未来”的活动。这正是莱维纳斯与海德格尔和萨特对立的地方。 就莱维纳斯哲学的内在方面来看,我们可以从三个层面来领略“爱欲”的意义:首先,当强调“爱欲”是与他者的关系时,正如我“在家”遇见女人一样,她打破了“我”的孤独性,帮助人处于面对他者的层面,尽管这种关系始终低于伦理层面,显示了某种自然性,同时也显示出某种超越的可能性⑤;其次,就“爱欲”的自然性而言,“爱欲”强调专注于“享受”,它处于自我“需要”的层面上,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停留在自然“需要”的层面,而低于形而上的“欲望”⑥,是一种非社会性的关系,他称之为“相爱的人们在社会中的非社会关系”;其三,就“爱欲”的超越性而言,恰恰是在这种“自然性”的关系中,他借助“爱欲”引发出新的“超越”向度。“爱欲”的独特性在于“同时达到他,超越他;同时是需要和欲望,同时是色欲和超越。”(TI 255)这“超越”也就是他所说的“繁殖”,它昭示了一种新的可能性。“爱欲”恰是这超越的基础,一方面她是趋向“尚未存在”(not yet)的未来的动力和保障;另一方面,她指向一种“社会性”的存在,也即显示出其政治的意涵。“爱欲现象学”是所有这些问题的一个起点,因此,莱维纳斯不能不花浓重的笔墨来论述这一问题。 “爱欲”的本质在于它是一种男性与女性的关系。在莱维纳斯的叙事中,“他者”指称的对象是神秘而多变,曾经指向过死亡、上帝、善性、他人等等;在对“爱欲”的分析中,莱维纳斯所谓的“他者”则被具体化为“女性的他者”(femininity)。在此,莱维纳斯很明显的是以男性为立场来言谈女性他者的,这一立场曾受到女性主义者们的诟病⑦。 在此之前,他者的形象是一张召唤道德的“脸”,莱维纳斯更多的是用“陌生者、孤儿和寡妇”来表示。在《总体与无限》的第二部分中,也曾经出现过作为女性的“她人”,“她”具体化了“居住”的概念,她是“在家”概念的一部分。莱维纳斯的“我”从世界元素中诞生之后,他首先遇到的就是有性别的她者,也就是“女人”。由于“女人”的出现,“我”与世界之间的关系就不只是自然的关系,虽然还没有达到社会的关系。这中间地带就是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不过莱维纳斯依然偏向于将其置于我的“经济性”中,在那里“女性的他者”帮助我退缩在我的世界中。这里“女性的她者”不是通过她的“脸”来表达的,她甚至不需要说什么。这个“女性的她者”只是代表了“谨慎”和“欢迎”,她是在“经济”的世界中唯一欢迎我的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