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H0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402(2007)08—0094—05 王安忆的小说有着鲜明的叙事风格。1986年之后形成的自诉型叙事方式,营造了一个以上海弄堂文化为中心的女性世界,这种风格不仅在中国当代文坛,在女作家中也是独树一帜的。 根据西方叙事学理论,叙述人的叙事话语大致可以分成5类:①叙述人的陈述,即对客观事实的描述,一般是交代事实和介绍故事背景,是文本内容中比较客观的那一部分。②自由转述体,看似第三人称客观叙事,实际上是叙述人转换到角色的视点,模仿角色的语气进行事物描述或心理描写。① ③对话,即人物之间的直接交流或人物的心理活动。其中,双引号内的对话可称为直接引语,叙述人转述的对话可称为间接引语,两者都带有“XX说”等形式标记。④讲述式话语,即叙述人概括人物角色对话的句段。它和间接引语的区别在于说话者的内容被压缩为简单的一句或几句话。⑤叙事人的评价话语,是叙述人在叙述过程中对人物角色、环境、状态所做的直接评价,这种话语常体现叙述人的人生阅历和洞察力。 1、自诉型叙事 王安忆早期小说采用的是普通的全知全能叙事方式,《小城之恋》代表着王安忆叙事方式的悄然转变。从这篇小说开始,王安忆便进入一种自诉型的叙事方式。虽然叙事人称仍然是第三人称,但直接引语大幅削减,叙事变得流畅、平和,感情持久、醇厚,没有大起大落,极像心语低诉式的散文。另外人物角色的心理活动大大增强,叙述人的评价话语大量出现,与角色的心理活动杂糅在一起,难以分辨。在之后的《长恨歌》等小说中,这种叙事方式更是统摄了一切。 为了更好地了解王安忆的叙事风格,先看一段她的散文:(句中序号为笔者加,以便分析,下同) (1)①再过些时,学校就传出了眼保健操的音乐。②这音乐在忙碌的上午并不显,到了下午就不同了。③它本来是有些突兀的,但午后的静谧却是氤氲的质地,它将突兀的事物的边缘洇染与柔和了……(《寻找上海》) 再看《长恨歌》中的一段景物描写: (2)①第一缕阳光是在山墙上的,这是很美的图画,几乎是绚烂的,又有些荒凉;是新鲜的,又是有年头的。②这时候,弄底的水泥地还在晨雾里头,后弄要比前弄的雾更重一些。③新式里弄的铁栏杆的阳台上也有了阳光,在落地的长窗上折出了反光。④这是比较锐利的一笔,带有揭开帷幕,划开夜与昼的意思。 这两段景物描写,叙事手法几乎没有什么差别,都是抒情散文式的,感情平缓,不露声色地融入了叙述人自己的评价性话语。散文(1)中,第①、②句音乐的出现是客观的无人称叙述,紧接着第③句就发生了变化,主语看似是无人称的“它”,仍然是叙述人对景物的客观描述,但音乐本身不可能是“突兀的”,“静谧”也不会有“氤氲的质地”,实际上,在它之前应该有真正的主语,就是叙述人,整段话就是“我觉得,它本来是有些突兀的……”,说的实际是叙述人自己的感觉。小说(2)中,也是除了第③句,其他各句都是叙述人的评价话语。类似语篇在王安忆小说中比比皆是,占据相当的篇幅。当然,世界级现实主义大师写景时也会有这样的癖好,这些似乎还不能完全说明王安忆的叙事风格。那么,再看一段《长恨歌》中的人物场景描写: (3)①她的大方是有试镜头的经历作底的,也是有过锻炼。②因是失败的锻炼,她的大方里便有了一点谦逊和腼腆,是楚楚动人的。③程先生心里很满意导演朋友的推荐。他这个照相间里记不清来过多少美人了,都是程式化的,已经完成的照片似的,他只是在复制而已。④这时,他内心竟有一些激动,这情绪似乎传达给了王琦瑶,当灯光亮起时,她竟也生出一点无名的希望。⑤这希望是退一步希望,还是崛起的。⑥程先生的照相间自然是比不上片厂,有些小儿科的,气氛是冷清的气氛,可它却也是认真的,诚实的,从小处做起,奋发的,使人愿意合作的。⑦王琦瑶不由地收起那无所谓,流露出一些兴趣和热情。 从这段话看来,王安忆对情节的叙事仍然是散文化的、细碎入微的,初读下来似乎全是叙述人的客观陈述,再读又好像全是叙述人自己的声音,人物完全被叙述人摆布,其他人全然没有了发言的权力。实际上,这段看似建立在客观陈述基础上的语句,从一开始就是主观的,或者是叙述人的评价,如①、②、⑤;或者是角色的心理活动如③、④。 总之,不论是景物描写还是人物描写,都充溢了王安忆小说叙事的那种舒缓节奏,叙述人无所不在的敏锐、细腻,以及多愁善感的女性化、感性化话语,此类自诉型叙事风格在王安忆作品中占据极大分量,尤以近几年的创作为甚,如《妹头》、《富萍》、《上种红菱下种耦》、《桃之天天》等。 2、叙事分析 下面重点分析王安忆小说自诉型叙事的几个基本特征。 2.1 直接引语的消失 从《小城之恋》开始,王安忆小说中的直接引语就全部消失了。叙事作品中没有人物对话一般是不太可能的,王安忆小说并不是把直接引语全部变成间接引语,而是变成“半直接引语”,或者是只有冒号而无双引号,或者是冒号被逗号代替: (4)导演说:瑶瑶成大姑娘了!这话是兄长的亲昵,要叫人掉泪的。王琦瑶忍着,笑道:导演却是越发年轻了。导演显然没料到王琦瑶能有这样场面上的应答,倒是一怔。停了半拍,王琦瑶又问:导演召见有何贵干呢?(《长恨歌》) (5)有一日,夜间游行,几个女生忽然对郁晓秋说,你晚上穿的和白天不一样!……郁晓秋分辩说:你们看错了,白天我也穿这件,不相信,你们问她——她转身在周遭人群里寻找证人,证明她白天确是这一身。周围的人都沉默着,似乎很有兴趣看这一幕如何往下进行。郁晓秋的态度越发激烈:你们自己忘记了,白天我就穿这一身!(《桃之夭夭》) (6)过后的几日里,有人也问郁晓秋,那是不是你对象?郁晓秋说,不是,是同学。人们就说,他专程来探你,总是有意思。郁晓秋说,我们同学,都是这么跑来跑去的。(《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