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359(2007)03—0048—16 我觉得很奇怪,从张爱玲去世开始的热潮来看,她的话题已有十年了。这么多年来“张爱玲”这个话题从来没有衰弱过,并且越来越红。昨天我在宿舍里看到一大堆论文,觉得有一些论文也已经涉及到这些原因了。我本来是想谈改编《金锁记》的三点出发点——我是怎么改编,如何想到的,我改编的过程当中做了哪些事情。不过由于我看到有一篇研讨会的文章非常详细地分析了《金锁记》的电影电视等等改编,其中还有一章是专门谈到我的话题,所以我就不打算把这个话题按原来的提纲来讲,我就说说我在改编过程中的一些细节,因为这些细节是很有意思的。 我们在不断地在诠释张爱玲,我不知道我们诠释的是不是会离开张爱玲越来越远。我在北京的时候见到了宗璞,一个很喜欢《红楼梦》的作家。她跟我说:这么多人现在还想去续写《红楼梦》,但是我看没有一个人能够超过高鹗的,理由很简单,我们离那个时代越来越远了,比较起来高鄂最近。所以我在想,我们现在也是一样,可能现在是五十年,再五十年,再五十年,我们离张君越来越远。那么我们改编这个话题,就是个越来越远的一个过程。 《金锁记》是我最初想要改编的作品,因为我很喜欢戏,很想找一个对象来做一个戏,就像文本上的游戏一样的。后来上海话剧中心靠演员配合,他们很希望我搞这出戏,但他们并不赞成改编《金锁记》。那时我跟他说,我找不到别的东西,要是我自己原创的话,我写的东西内部较富有紧张性,可能外部紧张会不够,不够达到戏的要求,因此我必须要去找一个东西,我觉得张爱玲的《金锁记》无论是从戏剧性来讲,还是它的体量来讲,都非常适合一个多幕剧,所以我就坚持要用《金锁记》。结果他们也就没办法不妥协,就看我如何改编了。我第一稿出来时,那个导演说不行——他是个电影导演,他父亲是很有名的戏剧家,叫黄佐宁,可以说我们的父辈是同事。他当时说:你从来没有写过戏,你是把戏当小说写了,你基本上就是把一个小说变成对话,也就是在舞台上有人物分配对话的一个东西。这个肯定不行,你要搞一些花样。 然后第二稿的时候我就果然给他搞些花样。我当时在想,如果这些人里边,也就是《金锁记》的主角这一代人都已经死光,剩下来的长安长白他们还在,他们将来会如何呢?所以我就设想他们是上海的老头老太,那么它们的年纪差不多现在应该是七八十。那我就按照张子静曾经说过他猜测《金锁记》写的是他亲戚。这个亲戚家里边有过一个变故,就是当他们家道衰落了以后,他家把底下的房子出租给一个小学校,去开小学。我很喜欢这个意象,觉得这很有意思。这容我后面再说。所以我在想这是个老的民居,现在也已经很破落了,需要动迁了。而且他们这个家庭是不断的衰落、衰落、衰落,到后来他们必须要将自己的家出租给别人,赚取房租来生活。他们出租给上海那些外来户,那些到上海来打拼的年轻人。所以我就写他们出租的房屋里的一些年轻人,也就是他们的房客,然后从房客这里写类似的老头老太,那就是长安长白,安排长安和他一个表侄子之间的一个场景。我设想,他们这两个人活到今天会是一个怎么样的性格呢?会很絮叨,会很计较,会是那种很精明的上海人。然后就是开始动迁,在我们那边,周围在动迁动土,耗子就会很多,先闹鼠,然后就是闹鬼。闹鬼的时候,闹鬼的人、过去的人、今天的老人和今天的年轻人在一起造势。就这么写的一个戏剧。 但是这个戏剧完成以后那个导演依然没通过。他说很花哨,可是找不到使人很震动的那方面。那么第二稿又推翻,我又重回过去,回到它原来的状态去。后来这个导演跟我谈了一个小时,就是交流怎么写戏,他说你要把幕后的东西都推到前台上去,而且一定要把口袋里的东西翻出来。我本来是一个作家,是非常喜欢把东西放在口袋的。他说我现在要一下子把他都翻出来,统统都摆出来,并且把他们放大。他说,“我希望你把他们夸张一点,不要那么收敛。”而我当时是很收敛的。 那么就开始写第三稿了。第三稿我交给他的时候我请他吃顿饭,而且我为了气氛好一点还请了其他朋友一起吃这个饭。其实我心里非常不安,如果他们中看了再有人说不好,那么肯定就是到此打住了,因为他们那时候已经开始找投资人了。吃过饭以后过了一个星期他打电话给我,说“我早告诉过你要去做这个事情”。这一个我想以后会有台湾大学的一个同事来做一个解释。我在想第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给它制造了一个非常外化的情节,这个外化情节就是季泽——三少爷,他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卖,然后就被四少抓住,抓住以后,因为他对他有感情,就把他隐瞒下来,可是到最后的时候,季泽反而说:“贼要贼赃,人要铁打,你为什么要帮我瞒赃呢?”等于说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来了一个激化的处理。还有一个,我做了一个减法,就把长白的线拉掉了。长白的线拉掉了以后,空间和时间的考虑又确实很难安排那么多线。还有一个是我个人的考虑,我个人和张爱玲有些地方不太相和,可能我是共和国的人了,喜欢那种朗朗乾坤的东西,觉不觉得她有时候挺森然,挺暧昧的。她那些东西其实背后都有人世沧桑的内涵,但是我们这一代都是阅历比较浅的人,这似乎不太能接受。而长白,我觉得曹七巧在去抱长白的时候她运用了那个手段,非常暴烈,可是非常森然,所以我把它完全拉掉。这就是第二步做的事情。 第三步我做的事情就是把长安的戏加长。在开场的时候,导演说这是这个戏里的唯一添增的人物,很重要。所以我也按照张子静提供的背景和说法,把他们家安排在一个小学校。我让它有那个小学校,是因为我希望有读书声,而且我去查了那个年代的读书的课本,看了很多课本,选择了一些比较左翼的,比如叶圣陶写的课本,因为我觉得他写的文字总是那么简单,非常简洁而有科技之光,有劳动的概念。我就选了几篇课文,在关键的时候让小孩子朗读,那样我觉得可以比较冲淡一点。但是一定注意把握,我觉得如果被童声搞坏,就没有一个看的眼睛,就没有一个五四式的看这场人间闹剧的这个眼睛,这是我改编过程当中考虑到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