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359(2007)03—0048—16 很多学者都曾经讨论过张爱玲电影与好莱坞电影的关系问题,包括我自己。借用陈子善先生的话来说是“永远的张爱玲”,我们研究张爱玲,还是有很多东西可以挖掘。比如说陈子善先生编的这本书中借助了上海的一个会谈,并据此提出了很多观点。张爱玲说她自己最喜欢的作家是Stella Benson,在座的各位大概很清楚Stella Benson是谁,和香港有什么关系,以及相关的一些问题。先卖个关子在这里。张爱玲又说她喜欢看赫胥黎(Huxley)和毛姆(Maugham)的小说。而赫胥黎刚好是夏志清先生最喜欢的作家。 借助这些极为“凤毛麟角”的指示来看,事实上,张爱玲有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广义地说是西方通俗文化的世界。在通俗文化里,并没有分雅和俗。所以在张爱玲的世界中,也从来没有将雅和俗判然分开。 最近通过和徐克导演交谈,我有一些感受,似乎大家心目中的印象,张爱玲是苍凉的。其实,张爱玲另外一面是很喜剧化的。我这本小书《苍凉与世故:张爱玲的启示》,前面讨论苍凉,后面讨论世故。其实世故里面一个重要的部分是喜剧性的事物,也就是把人生看作喜剧。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张爱玲所编的剧本里面,大部分是喜剧,当然其中有一两个悲剧,但不多,比如《魂归离恨天》,是从原来的好莱坞电影改编过来的。 这样,我们很自然地做一个猜测——张爱玲是否受到了好莱坞喜剧的影响呢。我们都知道张爱玲喜欢看电影,在一次座谈会上,她说自己以前经常看电影。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时人最常接触到的外国影片就是好莱坞电影。后来她到了香港也经常看电影,到了美国更不用说,经常和她的第二任先生赖雅一起去看。 从一系列蛛丝马迹的线索来看,事实上,张爱玲喜剧与好莱坞电影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现在的问题在于怎么做进一步研究。一种方法就是做细致的文本分析,比如讨论哪个电影的哪个部分和张爱玲喜剧的哪个部分有关系?当然我们现在不能肯定地说一定受到了影响,因为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一个例子是《一曲难忘》,用的名字是《肖邦的故事》中的一曲难忘,the song of remember,可是里面的故事显然是《魂断蓝桥》的故事。 如果把好莱坞的喜剧片和好莱坞的伦理片合在一起的话,资源恐怕相当可观。我鼓励大家多看老电影,我是响应夏志清教授的号召。这里我列了一个图表,我个人认为,图表中这些电影可能张爱玲看过。即使她没有看过,我认为也代表了张爱玲时代中的喜剧片和伦理片的精华。 郑树森有句话非常重要,那就是张爱玲把好莱坞的喜剧片改编之后,加入了中国家庭伦理的成分,比如《太太万岁》,基本上讲的是中国式的家庭伦理故事,而不是西方好莱坞式的东西。这两个部分怎样在张爱玲的剧本以及小说中结合起来,变成了一种独特的艺术,有待进一步的考证。 我们可以从一个基本的方向来看:在我看来,张爱玲的人生喜剧哲学可以用“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一句诗来概括。也就是说阴晴圆缺和悲欢离合总是在一起。而“悲欢离合”是所有才子佳人通俗小说背后的一个重要主题。可是撷词要看怎么理解,是悲/欢/离/合,还是悲欢,离合呢?张爱玲小说永远不会仅仅取一面,而抛弃另外一面,而是一种中间性的近似调和的东西,这一点非常有意思。 一般来说,我们看“悲欢离合”就是哭哭啼啼,基本上都是注重“悲”和“离”,而不注重“欢”与“合”的。可在中国传统的戏剧中,虽然中间尽有曲折,近似悲剧的片段,但结局也有欢喜会合,以大团圆收场。这当然和中国人的通俗人生观有关系。简单来说,或许现实生活太辛苦了,所以叙事结构到了最后必定给一个大团圆的结局来作为对现实痛苦的安慰。但是现代小说正好相反,在张爱玲的小说里面,常常故意让它不能够“合”,比如《半生缘》。 张爱玲对传统的悲欢离合主题的变奏造成的这种生命历程中的所谓“阴错阳差”,所谓“参差”,形成的部分效果,不见得是悲剧,而是喜剧。这涉及我个人对张爱玲喜剧的看法。我认为在张爱玲喜剧中,大团圆结局并不重要,有的时候这个大团圆结局很勉强,我甚至认为《倾城之恋》中两个人勉强结婚了,而以后可能离婚。 那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写?因为在中国人传统观念中的悲欢离合是一个循环式的东西,大家普遍认为,在错点鸳鸯谱之后,应该给予一个理想的圆满的结局。可是到了现代社会,现代文学,包括西方文学,把人和环境疏离了。人与人处在一个日常环境中,也不可能那么圆满,于是产生了这些参差不齐的东西。既然现实是参差的,那么就需要修补。所以张爱玲的喜剧做的基本是“修补”的工作,怎么修补呢?生活本来是破碎的、不如意的,可是她却将日常生活在某些方面补得稍微完善一点,但是出发点是从破碎开始。值得一提的是做修补“破碎”的工作的基本都是女人,没有男人。虽然在中国社会中,是以男性为中心,可是能够让日常生活中的一些不如意靠个人的力量,补得差不多,依靠的是女性的努力。所以我个人与徐克导演一样,最喜欢的剧本是《太太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