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07)04-0185-05 一、引言:现象与纠缠——乡土诗歌的现代阈定 相对于现代文学的“乡土文学”、“乡土小说”的界定,乡土诗歌的界定比较模糊。1936年朱自清在《新文学大系·诗集》之《导言》中,将“十年”诗坛分为三派:自由诗派,格律诗派,象征诗派,却忽略了主流之外的另一支乡村诗歌。朱自清后来也承认,“有社会主义倾向的诗”,“新诗人的立场不同,不是从上层往下看,是与劳苦的人站在一层而代他们说话——虽然只是理论上如此”,“新诗人大约对于劳苦的人实际生活知道的太少,只凭着信仰的理论或主义发挥,所以不免是概念的空架子,没力量”,“近年来乡村运动兴起,乡村的生活实相渐渐被人注意,这才有了有血有肉的以农村为题材的诗。臧克家先生可为代表。”并预言:“就事实上看,表现劳苦生活的诗与非表现劳苦生活的诗历来就并存着,将来也不见得会让一类诗独霸”。[1] 现代农村题材诗歌很大程度上,处于“初级阶段的乡土诗,除艾青、臧克家少数作品具有深度外,许多尚停留于‘题材’水平上。突出的阶级、民族、战争意识,使乡土诗围绕着众多敌对关系,反抗压迫,生产自救,冲破封建婚姻等重大历史事件,大有一种‘就事论事’的味道”。[2] 解放之后,那些“充满劳动和平欢乐的乡土诗,虽然染着强烈的生活气息,但基调上仍是一种对生活时效性的摹本反映,总是带着一种装饰风的歌唱,而其策略的最大失误莫过于1958年新民歌运动。过分夸张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形式还不太要紧,糟糕的是把它拔高为一种完全违背艺术规律的指令性生产,导致乡土诗运动迅速走向自己的反面。‘回车’以后,依然难改旧有的惯性,实际上为后来的‘假大空’恶性膨胀,及20年后朦胧诗的叛逆埋下了火种”。[3] 当代乡土诗在创作和理论上都严重滞后,要么成为国家主流话语的诠释和图解,战战兢兢地敷衍国家的农村政策,以小丰收的窃喜为农村改革歌咏,如《山大爷和他的二亩地》[4]。由于不熟悉农村生活,诗歌对农村生产产量的夸张,与大跃进时期放卫星如出一辙;要么歌咏新边塞屯垦戍边的古老主题,用苍凉雄阔的歌吟表现人与自然、人与边塞的特殊关系。一边是自然的崇高凄美,一边是人的雄性、征服和伟力,在这种人与自然的对峙挣扎关系中,孕育了相当一致、不乏浪漫色彩、阳刚风骨为主导的边塞诗美,但其潜在抒写意蕴仍没能深入乡土的真实土壤,以异域画面和故作旷达来满足好奇心的餍足,缺乏“对于运命的挣扎”。及至80年代中后期,乡土诗歌理论仍很落后,有人认为“凡被称为乡土诗的作品,要有下面三个要素:一是真切地展示一个地方——尤其是农村或小集镇的特殊生活风貌;二是很少去揭示人物内心秘密和多层次的情感,将劳动人民的精神面貌、心理状态溶解在乡土风情画面中;三是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在语言上带有浓厚的地方色彩,长于白描手法,朴素简洁”。[5] 当代乡土诗歌的转折似乎应该从1987年开始,湖南的江堤、陈惠芳、彭国梁等人发起的“新乡土诗”,在90年代前后形成了一个全国性的诗歌主潮[6]。其后又分别出版了新乡土诗集《两栖人》(1991)、《世纪末的田园——青年新乡土诗群诗选(1987-1992)》、《家园守望者——青年新乡土诗群力作精选》、《新乡土诗派作品选》等,构成了当代诗歌“新乡土诗”创作和思潮的持续影响。而关于乡土诗的理论界定也日渐清晰。“新乡土诗派是围绕‘两栖人’和‘精神家园’而写作的主题性流派。所谓两栖人,就是侨居在城市的农民子孙,他们的父辈仍生存在城市之外的村庄。所谓精神家园,是指人类生命永恒的家园,是现在时态的人类依据自己的生命需求筑造出的一种精神模型”,“新乡土诗的本质指向,是人类生命永恒的家园,是精神处于悬置状态的现代人类对劳动者与大自然的化合状态中呈现出的健康、朴素美德的追取,是以两栖人为代表的中国文化社会在自己多重规范的生存空间无法忍受与兑付生命情感时,对朴素、清贫、真诚、健康的美德的回溯”。[7] 进入1990年代,当代诗歌终于迎来一个更大范围的乡土诗歌热潮。乡土诗歌无论在数量、质量上都有实质性突破,同时还涌现出一些专写乡土诗歌的诗人,刊发乡土诗歌的刊物数量也有增加,乡土诗歌的一些特点也逐渐浮出水面。 二、家园回望与血亲指认 90年代乡土诗摆脱了现当代文学史上缺少亲情描写的格局,诗人们回到本真的情感状态,在家园回望中舔舐伤口,进行家园回望与血脉血亲指认。在一定意义上,填补了50-70年代歌咏亲情的缺失,一些诗人不再相信外在权力话语关于国家预言的神话,转向歌咏艰难时日里相濡以沫的亲情,在“一双双含泪的眼睛”,无言以告后,转向泥土。乡土诗中亲情往往与乡情纠结在一起,或以农事以及农事外围土地上的人事沧桑来抒发情感。亲情抒发对象主要集中在奶奶、娘(北方)、母亲(南方)、父亲、大哥、兄弟等。柏常青、薛滢、曹建平、倪长录、颜景标、陈衍强、赵贵辰等乡土诗人以歌哭的形式分别歌咏了奶奶、父亲、母亲、娘等。柏常青的《又见棉花》以层层铺叙、层层倾诉的精巧诗歌形式,叙写乡土宿命的日常背后的失去亲人的悲怆: 一个年代久远的四月/奶奶把棉籽埋进土里/秋天奶奶笑了/笑得像一朵棉花/棉花簇拥了她的身子/簇拥了整个村庄//又见棉花/不见奶奶/那田野里摇曳的手/是棉花的幻影/我
着今年的新棉/有奶奶身上的味道/冬天只不过是身子与棉花/又一次温暖的相逢/我与奶奶的别离/是牙齿与嘴唇的别离……//又见棉花/又见古老的纺车/停了整整一个冬天/田野已经空旷久远/只有白云浮在天空/我回到沉睡的村庄/奶奶回到沉睡的泥土/我还向谁祷告呢/田野已经空旷久远/最后的月亮升起来/我盖着去年的棉被/奶奶盖着今年的雪被[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