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014(2006)06—0017—19 一 1964年秋到1965年底,赵树理对《十里店》作了4次修改,并由晋东南地区上党梆子剧团两次到省里作了汇报演出。结果受到了有关领导的批评,说他把社会主义新农村写得“太黑暗”了,明令不得对外公演。1965年春,赵树理到晋城任县委副书记,一到任便先去了晋城县剧团。剧团按迎接县委书记的规格欢迎他,他从口袋里掏出《十里店》剧本说:“什么书记啊,我是为着这个来的。从太原到长治,本来买了张飞机票,但又怕飞机出事把剧本丢了,临走前又抄了一份给闺女留下,退了飞机票乘汽车来的。有人说我这剧本不能对外公演,咱就在太行、太岳山里演出,还对什么外啊。” 赵树理性格执拗,凡他认定的事,很难让他改变。这是他的可贵之处,但也给他带来了悲剧性的遭遇。《十里店》由他设计音乐唱腔、由他导演,由晋城梆子剧团分三队下乡四处演出,仍满足不了当地农民的要求。他被因该剧揭露农村干部以权谋私、不法分子贪污盗窃、支部书记软弱无力而受到农民欢迎的表象所迷惑,没有认识到他自己也已受到当时不符合中国实际的“阶级斗争学说”的影响,致使《十里店》也落入了“地富不甘灭亡,梦想变天,腐蚀拉拢党内干部,同流合污,破坏集体经济,遂使农村贫富悬殊,两极分化,政权变色,红旗落地”论断的窠臼。赵树理原本是反对“把任何问题的原因都反映为阶级斗争”的,他说过:“老区的地主富农已经不起多大作用,农村困难的根源不在阶级斗争,而在于干部作风和如何真正落实党在农村的各项政策。”对他的说法,有人批评是思想跟不上形势,再加上当时毛泽东一再强调:如果忘记了阶级斗争,“那就不要很多时间,少则几年、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现全国性的反革命复辟,马列主义的党,就一定会变成修正主义的党,变成法西斯党,整个国家就要改变颜色了。”赵树理通过学习,又“听了几次大的政治报告及京郊的几个调查报告,看了《夺印》等戏,逐渐认识了地富篡夺领导权的可怕”。当时地区梆子剧团急于参加1964年山西省现代戏会演,苦于没有合适的剧本,剧团多年和赵树理关系密切,对赵树理这位大作家十分敬仰,便多次找他要剧本。他出于对党和毛泽东的信仰与忠诚,急于想跟上时代的步伐,剧团也催得急,于是便动笔了。在写作《十里店》时,他“自以为重新体会到政治脉搏,接触到了重大题材”。1966初回太原过春节时,赵树理又对《十里店》又作了第五次修改,就是除夕夜里,他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埋头修改剧本。 当他回到他蹲点的晋城南村公社峪口村时,大队干部正为响应省委、县委的号召,在村里掀起一个学毛著、建大寨田的高潮,还制定了一个“拦河闸坝”建设大寨田的规划。赵树理仔细勘察了一番,又和一些老农反复商议后,认为这个规划不切实际:闸沟垫地,把河沟两边的好地铲了,熟土变成生土,沟底沟坡上都将会不长庄稼。他急忙把大队支书尚贵生和其他干部叫到一起,对他们说:“学大寨不能盲目乱干,投多少工,建多少地,收多大益,一项一项都要经过科学的核算。学大寨不能光图形式,一定要因地制宜,把改变峪口面貌的长远规划和当年的收益结合起来,这样群众才会有积极性。”大队干部对赵树理的话很不理解:县里和公社领导下的有闸沟垫地建设大寨田的亩数指标,而他却开口闭口总是强调经济核算、群众收益。于是大队干部对赵树理就常采取两套手法:他在,就集中劳力抓生产;他走,就把劳力调去搞大寨田。赵树理知道后愤然说:“这又不是捉糊日本鬼子,光图形式打不下粮,遭罪的还是老百姓。” 对当时的学毛著、背警句活动,赵树理也感到不对头;看到村里黑板报和田间地头到处写着毛主席语录,就说:“为什么不换一换,春耕时,咱要宣传搞春耕生产;植树造林时,就要宣传植树造林的好处。假若到处都写上语录能多打粮食,咱就把满地都插上语录牌算了。”看到县、村文艺宣传队表演时演员手上总是拿着一本毛泽东著作说:“有了它,泰山能低头;有了它,河水能让路;有了它……”就说:“这样宣传毛泽东思想是在搞迷信,很庸俗。农民不光是要几句政治口号,他们是希望具体化的。思想教育必须有物质保证。土改后分了土地,老百姓知道勤劳耕作,省吃俭用能发家。土地入了社,一切归集体,个人如果得不到更多的好处,光说毛泽东思想是灯塔,有了它就能怎么怎么的,他们是不会相信的。”“过去,进门有门神爷,动土有土地爷,群众都信仰。学习毛主席著作,也得叫群众信仰,不信仰,你强迫也不行。” 赵树理曾反复钻研过《矛盾论》和《实践论》,还多次在峪口、南村及县城宣讲毛泽东著作。晋东南地委在1966年2月5日写给山西省委的“(66)13号”文件中称,“以前领导干部给一般干部和工农群众辅导学习‘毛著’的人很少,现在多了。……比如晋城县委书记常三毛同志,1965年给干部、群众辅导毛主席著作学习共四十五次,副书记赵树理同志辅导二十多次”。但赵树理在辅导时,大多讲的是理论联系实际,他说:“判断一个地区的工作是否政治挂了帅,是要看参与工作的大多数人的工作热情,是否是由他们自己的政治思想支持着的”;“政治思想只有落实到生产和业务工作上才能表现出它的作用”;“如果片面强调‘自觉能动性’、‘精神变物质’,忽略毛主席同时强调的‘调查研究’,从‘实际情况出发,从其中引出其固有的不是臆造的规律性,即找出周围事变的内部联系,作为我们行动的向导’,那就会胡闯盲干”;“五九年我曾讲过这样的观点,即‘领导生产中的主要工作是逐渐认识生产中的规律,并且依据或利用那些规律逐渐为生产造成有利条件’。‘以搞好生产作为物质基础,通过思想教育和时间安排,使群众有钱花、有粮吃、有功夫伺候自己,可以精神饱满、心情舒畅地参加生产。’这才是学习毛主席著作和强调政治挂帅的目的”。赵树理这些话,后来都成了他的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