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6924(2007)01—006—009 晚清末年到民国初年,是中国文化和文学的全面转型时期。处在转型中的文化和文学,既有前瞻性的思想和主张出现,也避免不了会有一些对形势的误判举措。比如用白话取代文言是为前者,而钱玄同等主张废除汉字就属后者。这些都告诉我们,这个时期的文化和文学形态有其特殊性,这不仅是指思想和意识,也包括负载这些思想和意识的语言、概念及相应的文学表现类型。正因如此,有时我们不能用当下的思维框架去思考和研究还处在转型期的事情。本文打算从这一认识出发,探讨一下清末民初文坛上小说戏曲形制的同构问题以及它可能给我们带来的一些启示。 晚清最重要的一项文学变革主张是小说戏曲革命,自从梁启超等张起这面大旗以后,小说和戏曲一直被人相提并论,仿佛是一对孪生兄弟。如果说这与近代的文学变革主张有关,文学在戊戌变法前后获得了知识精英的格外器重,那么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诗界革命”要单独提出?“新文体”不被称作“革命”?其实在人们下意识的“遣词造句”中流露出来的意向具有十足的历史真实性。小说和戏曲在中国传统“文化”意识中属性相近,近代开始人们看重它们的目的相同,留给它们的生存空间相似,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现代文学发生期人们“不必”也不想把它们区别开来,即使有人想要把它们区别开来也有不少困难。 现代文学发生期的小说概念包括戏曲。严复、夏曾佑在《〈国闻报〉附印说部缘起》中把《三国演义》、《水浒传》和《西厢记》、《临川四梦》统称为“说部”,也就是说把它们都看作中国古代小说了。① 梁启超认为中国言情小说的翘楚应该是《红楼梦》和《西厢记》,② 这与严复、夏曾佑所持观点相同。天僇生则认为施耐庵、王实甫、关汉卿“先后出世,以传奇小说为当世宗。”③ 别士在《小说原理》中认为“曲本、弹词”虽“原于乐章”,但终与“小说合流。所分者,一有韵,一无韵而已。”④ 这些都说明,在当时的文人眼里,除去正统诗文而外,“一切章回、散段、院本、传奇”无一不是“小说”。⑤ 正因如此,西方的戏剧作品有时被中国人当作了小说来翻译,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和《亨利第五纪》以及易卜生的《梅孽》等都被译成了小说模样,⑥ 而外国小说《黑奴吁天录》、《迦茵小传》也可以被人当成剧本去编译。有人用写脚本的方式写小说,比如,署名笔伐创作的小说《爱国花》,全部由对话写成,仅有的几处“描写”颇类于话剧的提示,而且都用括号括起来,包括人物名称也用括号括上: (文珠):我说你没见过世面…… (老三抿嘴以手打文珠):亏你替我想了这个好主意……⑦ 这样的小说与“戏曲”又有什么区别?既然小说可以当成“戏曲”去写,那么“戏曲”也自然可以写成小说,如: 莺儿俯首默不语,劳雷半身起坐,伸两手反握莺儿手,头枕莺儿肩头,频呼“我爱之莺儿姑娘!”莺儿渐回眸,视劳雷而微笑,劳雷首渐移莺儿之粉腮。莺儿亦渐回首向劳雷,劳雷以唇触莺儿颈,复与莺儿珠唇合。⑧ 这样的戏剧脚本,当小说读挺有趣味,如果要拿到舞台上去表演,却不一定要写得如此详细。以上两例都不只是作者的个性化写作风格所致,当时的“文学”和“小说”观念是让他们能够如此这般的重要原因。 现代文学发生期小说戏曲形制的同构与当时人们秉承的传统文学观念有关。众所周知,近代以来的文学变革风潮起源于拯救社会的理想,把文学当作完成某种社会变革意图的手段,这时的“文学”还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⑨ 所不同的是这时的传统“文学”样式没有了官方体制的支持,用它发宏论,与政事的当务之急有些隔靴搔痒,用它去启迪民智,与普通民众的理解和接受意愿又显得若即若离。由宣传教育的目的出发转而注意到了“小说”的社会功能,这个“小说”的意念是取其“不本经典”、戏拟人生的意念而产生的,所谓“小说之为体,其易入人也”就是从这个角度被人认识到的。⑩ 如此我们才能明了小说戏曲何以谓“革命”,《西厢记》和《临川四梦》为什么能在论“说部”的文章中相提并论,王实甫和关汉卿如何才可能被人同称为“小说”大家了。 然而,近代小说戏曲形制的同构,也并不是说人们对小说戏曲的形式不加区分,“小说”意念包含戏曲的意识在民国初年已经开始逐渐淡化。原因在于近代中国文学观念变革不仅受到传统的影响,外来文学样式的启迪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西方的小说和戏剧是两种不同的文体样式,其分类标准中加大了形式分析的成分,这启示中国人也不能只从社会功能角度去认定什么是“小说”。历史中曾经“合流”的小说观念在外来文学意识的冲击下开始被人有意的分别开来理解了。梁启超在日本创刊《新小说》杂志,(11) 提出了“新小说”的概念和主张,“新小说”对应的就是“旧小说”。虽然当时和后来都没有人对“新小说”的所指进行具体明确的辨析,但在形式逻辑层面,“新小说”观念包含着的两重意念是不容否认的:一、“新小说”与《水浒传》、《三国演义》不同——其实这层意念在当时还显得很薄弱;二、“新小说”不是《西厢记》和《临川四梦》样的文体——这一点当时的人们却认识得很清楚。正因如此,几乎在“新小说”概念提出的同时,“新剧”概念也就产生了。这样我们就看到,当“小说”从“大说”的文体规范中脱离出来以后,小说和戏剧的文类关系也就逐渐清晰了。但这能不能说中国现代文学发生期小说、戏曲形制的“蜜月”从此就结束了呢?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