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10.9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9639(2006)06-0039-10 一 回溯鲁迅写作生涯的开端,那是在1903年。鲁迅发表于1903年的文章中,最值得重视而至今未得到充分重视的是《说
》。 《说
》热情地预告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将发生革命性的大变化: 昔之学者曰:“太阳而外,宇宙间殆无所有。”历纪以来,翕然从之;怀疑之徒,竟不可得。乃不谓忽有一不可思议之原质,自发光热,煌煌焉出现于世界,辉新世纪之曙光,破旧学者之迷梦。若能力保存说,若原子说,若物质不灭说,皆蒙极酷之袭击,跄踉倾欹,不可终日。由是而思想界大革命之风潮,得日益磅礴,未可知也。” 这是20世纪初中国人的理论思维所能达到的最具前瞻性的洞见。 《说
》中所说“不可思议之原质”指
,今译为镭。1895年,伦琴发现X射线;1896年,贝克勒尔发现铀射线;1898年,居里夫人发表论文,论证了新的放射性物质的存在;1902年,居里夫人从沥青铀矿残渣中提炼出纯镭。 镭元素的发现和提炼,写下了19~20世纪之交最富创造性的历史篇章,揭开了20世纪伟大的物理学革命的序幕。卓越的法国科学家、哲学家彭加勒在他写于1905年而如今已成经典的著作《科学的价值》中,以敏锐的预见性指出X射线、铀射线和镭射线的发现,尤其是“伟大的革命者——镭”,预示了经典物理学的“危机”[1](P290)。俄国政治领袖列宁1908年出版哲学著作《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他在《近来自然科学的革命和哲学唯心主义》一章中着重讨论镭元素的发现对于认识论的意义——虽然列宁对新物理学带来的新哲学思潮持否定态度。 当西方科学界与思想界震惊于镭的发现将动摇经典科学和世界观的基础之时,在几亿中国人中,在千百立志救国的有识之士中,只有鲁迅及时地向这一震撼性的科学成果投以热情的关注——当时,他只有22岁,也还并未以“鲁迅”名于世。 在镭的发现仅5年之后,在镭的提炼仅1年之后,鲁迅的《说
》即大致准确地介绍了剌加刻怯夫体(放射性物体radioactive substance的音译)的基本知识和发现过程,脉络清晰地勾勒了它的知识谱系:“自X线之研究,而得
线;由
线之研究,而生电子说。由是而关于物质之观念,倏一震动,生大变象。”文章预见镭这“不可思议之原质”的发现,将使能量守恒说、原子说、物质不灭说等曾被等同于真理的定律不再成为定律。而且,这一科学发现的巨大意义与深远影响将不仅作用于物理学与化学学科,也不仅作用于物质生活与社会生活,更重要的是,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将发生革命性的大变化。 当“救国”成为压倒一切的主旋律,青年鲁迅的思索和探寻同时在向更深邃的层面展开。当然,这里包含着青年鲁迅对西方学者见解的认同、介绍和发挥。鲁迅30年后把包括《说
》在内的早年文字说成像“五十多年前的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他在为收入了这些文字的《集外集》所作“序言”中坦诚地写道:“我记得自己那时的化学和历史的程度并没有这样高,所以大概总是从什么地方偷来,不过后来无论怎么记,也再记不起它们的老家。”而即使“从什么地方偷来”,正如瞿秋白在《〈鲁迅杂感选集〉序言》中所说:“就算是容纳和接受外国的学说,也要有些容纳和接受的能力。”[1](序,P5) 瞿秋白明辨地指出:“鲁迅很早就研究过自然科学和当时科学上的最高发展阶段。”瞿秋白通过与时代水平的比较指认青年鲁迅的精神理想的超越性:“辛亥革命之前,譬如1907年的时候,除了富国强兵和立宪民治之外,还有什么理想呢?不是伟大的天才,有敏锐的感觉和真正的世界的眼光,就不能跳过‘时代的限制’。”[2](序,P5)而早在1903年,鲁迅的天才已有令后人惊异的闪亮,仅凭这篇介绍性的文章《说
》,22岁的鲁迅就已经站在了自己民族理论思维的制高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