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9853(2006)04-072-06 胡适1922年作《五十年来之中国新文学》时,就有为新文学溯源之意,他将富有变革精神的白话文学称作“活文学”,以其为文学革命运动的源头;在《白话文学史》中,他进一步确立白话文学的“正宗地位”,为新文学的白话化提供了合法性依据。胡适后来更愿意将文学革命叫做“中国的文艺复兴”[1](P259),显示出倚重传统的价值取向。周作人1932年讲《中国新文学的源流》,亦提出“要说明这次的新文学运动,必须先看看以前的文学是什么样”的论点[2](P19),指出必须为文学的发生寻找“根据”和“来源”,为此他提出了“历史的方法”:横向与纵向的双向探询,使历史与当下融会。同时,由于从发现模拟到独创是日本文学赶上现代世界思潮的有效路径,因此对本国文学,他希望以此为榜样:“我们要想救这弊病,须得摆脱历史的因袭思想,真心的先去模仿别人。随后自能从模仿中蜕化出独创的文学来。”[3](P148)这样周作人提出了“创造的模拟”的文学思路。梁实秋则认为传统儒家的文学观念不能令我们满意,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参考西洋文学。不过“我们尽管借助西洋文学的思想,仿效西洋文学的艺术,但是新文学的建设仍有赖于我们自己的创造”[4](P155),这和周作人的观点有一致之处,“我们欢迎欧化是喜得有一种新空气,可以供我们的享用,造成新的活力,并不是注射到血管里去,就替代血液之用”[5](P13)。“中西之辨”是中国文学的现代性视界,也是散文理论现代性构想的基本精神。五四之后散文源流辨析的本意,或许含有寻找合法性依据的意图,但其最终祈向是一种更具独创性的新文学,个性的创作所能倚赖的不只是欧化的外援,自身血液中流淌的传统更是决定的要素,所谓合法性其实就是基本的可能性,文学的自性特质不可偏废,这就必须苦心孤诣地维护本国文学的个性-主体性,唯此,传统的价值得到肯认。 将公安派小品文和英国essay确立为散文的源流,是现代性散文理论的重要部分。基于中西之辨的现代性取向,周作人于1928年在《燕知草跋》提出:“中国新散文的源流我看是公安派与英国的小品文两者所合成”[6](P124),这种确立其实含有为散文文体内质作界定之意,取两者之共性,更希望在融合中互补,进而形成周作人所谓“创造的模拟”,即最终自我生成为具有独特自性的中国现代散文文体。对“合成”如何成为一种可能,周作人更具体说过:“我相信新散文的发达成功有两重的因缘,一是外援,一是内应。外援即是西洋的科学哲学与文学上的新思想之影响,内应即是历史的言志派文艺运动之复兴”[7](P10)。找到外援之后,周作人开始寻找自身传统的“内应”,他发现:“我们读明清有些名士派的文章,觉得与现代文的情趣几乎一致,思想上固然难免有若干距离,但如明人所表示的对于礼法的反动实在又很有现代的气息了”[6](P115);林语堂也认为追踪小品文遗绪时不应专谈西洋散文,应寻出中国祖宗来,这样才可使一种文体得以“生根”。他多次强调中国传统散文中有可以与现代散文接续的潜力,在《论文》中说公安竟陵派之文“甚近西文之familiar essay(小品文)”,其提倡“性灵”,而使文学由载道转入言志,足以启现代散文源流之处在于“最能见到文学创作的中心问题”,能“抓住近代文的命脉”。其《还是讲小品文之遗绪》重复上述见解,强调其擅用个人笔调、细致体察人生都体现出现代散文的特征。 散文源流辨析最终要提挈的是现代散文文体意识,以及这种意识包容着的文体特质,周作人说: 法国的蒙田,英国的阑姆与亨德,密伦与林特等,所作的文章据我看来都可归在一类,古今中外全没有关系。他的特色是要说自己的话,不替政治或宗教去办差……英法曰essay,日本曰随笔,中国曰小品文皆可也。[8](P116) 他说就是称为“新的俳谐文”也未尝不可,这样,作为源流之一的英国essay渐渐也被翻译为中国式的“小品文”。而林语堂也总是将小品文和familiar essay对照着谈,不论公安派,包括了李笠翁、金圣叹的明末小品,还是乔叟一脉散逸自然而极尽个人闲谈文风的英文散文,他看重的是其中共同的笔调:抒发性灵,以及闲谈自然的笔调所包含的“解放作用”,即打破桎梏、排斥格套的现代文学见解,以现代人生观体会人情、观察人性幽微的现代散文特征。林语堂所谓评价和选取“亦不尽以古时所谓小品为标准,而当纯以文笔之闲散自在,有闲谈意味为准”[9](P179),即为此意。这里他们提挈出的现代性散文理论指向为:转向内心的自我表现,质疑传统、挑战文学成规的勇气,个性的充分张扬,在亲切絮语中的闲适美学。 一 散文源流辨析中,使essay和小品文之间得以沟通的桥梁是逐步确立的散文理念,这一理念获益于西方浪漫主义文学甚多,德国狂飙运动、英国浪漫主义时期的文学、美学理论均对五四文学产生过不可忽视的影响。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指出,在早期浪漫派的艺术认识理论中,“反思”具有绝对的意义,他们把艺术确定为反思媒介,很大原因是艺术及一切精神领域中的一切因素都表现出反思的特性,包括幽默。也就是说“反思是原本的、建设性的”[10](P80),因而它是作品的本质,是艺术的基础、艺术的理念,这就是浪漫派理论极力推崇反思的根由。他们认为小说是文学中的最高反思形式,不过这一点却基于小说中的散文因素,也就是说散文才是确定文学个性的基础。一方面是因为散文因素使文学 (小说)表露出它有弹性的、不受限制的特点,显示出全面能力,而使文学成为扩展的文学、无限的文学;另一方面,艺术家是充满激情的,但当写作时却基于冷静的理性,所以本雅明说:“当浪漫主义者表达真正的艺术创作物的不可毁灭性这一定理时,他们想到的是经过创作的、充满散文精神的作品”[10](P120)。散文精神是作品的核心,是冷静的——理念就是冷静的——和反思的,所以他认为荷尔德林“艺术的冷静”,“是浪漫派艺术哲学的基本思想”,“冷静”表明它与哲学的方法和反思的方法之间的联系,这种观点认为冷静决定着艺术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