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8634(2007)01-0050-(06) 关于山水诗产生的原因,前人论述已颇详备,概言之,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1.社会政治、经济及地理环境的影响;2.朝隐之风的影响;3.论道谈玄学讲佛风气的影响①。但在林林总总的论述中,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被众多研究者忽视了,即药与魏晋南北朝时期山水诗的兴起与日渐成熟有密切关系。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出于养生和消疾的需要,服药之举与采药之行成为时人追奉的风尚,成为他们重要的生活内容;为满足服药之需,人们“不远千里”,“穷诸名山,泛沧海”[1] 以采药石,山水在满足时人药石之需的同时亦培养和提高了他们的山水之趣,因此,采药与服药就与山水及山水诗有了直接的联系。 晋末宋初是中国山水诗发展至为关键的一个时期。刘勰说:“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字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2] (P208)晋末宋初,玄言诗从诗坛告退,山水之作声势大兴,成为人所竞作的新诗体。在当时众多竞作新体的诗人之中,殷仲文、谢混为关键性人物。殷诗《南州桓公九井作》,诗中多有山水景句,曹旭注《诗品下》“晋东阳太守殷仲文”条说此诗“见由玄言向山水诗过渡的倾向”,又阐释了包括山水诗在内的诗歌发生的原因[3]。我们看谢混的《游西池诗》,山水景句几占全诗一半。如果说殷诗对于山水之景的描写还嫌粗略的话,那么,此诗山水景物的描写则具体细腻多了,读起来清新朗丽。殷、谢的创作给玄风弥漫的东晋诗坛吹进了一股清新的山水之风,沈约于《宋书》卷六七《谢灵运传论》中以“始革”和“大变”来评价两人在改变当时诗风时起的作用:“(晋)(殷)仲文始革孙(绰)、许(询)之风;叔源(谢混)大变太元之气。” 那么,山水诗大兴的晋末宋初是怎样一个时代呢?钩史索籍,我们发现,这是一个士人服药之风大盛的时期,当时人好服一种叫五石散也称寒食散的药。据余嘉锡《论学杂著·寒食散考·魏晋南北朝人服散故事》所考及本文撰者补考,魏晋南北朝服药有事迹可寻考者,两晋约31例,相当于魏及南北朝所有人数的总和,其中魏约7例,宋约9例,齐约3例,梁约4例,陈1例,后魏、北周约4例、隋约2例,晋宋之交为服药高峰期。魏晋南北朝人何以服药成风?王瑶《中古文学史论·文人与药》一章从三个方面进行说明:(1)当时文人对生死问题的忧虑及其消解;(2)从时人重视仪容的现象加以说明;(3)从五石散具有刺激作用,有助于房中术的角度进行解释。其实,这三个方面说的是一个原因即养生。但魏晋南北朝人服药非惟养生,亦为消疾。张仲景寒食散方本为治五劳七伤等杂症而制,在时人的服药故事中,服食以治杂症、顽疾者不乏其人,如王羲之患“癫病”②,王徽之有“背疾”[1],王献之常年病痛缠身③,王氏父子服药,除了好养生之外,主要还是为了治病;谢灵运患肺结核④,疗疾消病为其服药之主因,养生倒在其次;鲍照患脚上气[4] (P1264-1265),服食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此外,服药之风的盛行,与当时的一种婚制——身份内婚制不无关系。魏晋南北朝时期门阀制度极盛,大族间为保障自己的政治社会地位和经济利益而彼此联姻,即大族联姻的对象基本上属于门第相等的几家士族或皇室,身份内婚制使得婚姻圈极端狭窄,重亲婚、血缘婚、异辈婚现象十分突出:如袁耽大妹适殷浩,小妹适谢尚,尚女又适浩从弟歆;谢安(尚从弟)女适耽子质,质子湛娶谢玄(安兄奕子)女,质女适玄从子子重。又如,晋明帝娶庾冰之妹,明帝之孙废帝(海西公奕)娶庾冰之女;晋哀帝为孝武帝之侄,哀帝王皇后为孝武帝王皇后之姑;简文帝王皇后为王述之从妹,其子会稽王司马道子妃为王述之孙王国宝之从妹;刘宋之时,徐湛之为宋文帝姊会稽公主之子,宋文帝之女南阳公主嫁徐湛之之子,徐湛之之女又嫁宋文帝子随王刘诞,等等。这种“亲上加亲”的婚制造成了血缘关系的混乱,对后代的繁衍极为不利,世胄贵胜弟子体弱多疾,须以药物调理。如陈郡阳夏谢氏、琅琊王氏等家族长期受病患困扰,其家族弟子多好服药,当与他们体羸气弱多病,体质严重衰败有关。 养生的要吃,养病的也要吃;贵胜之家服药为风雅,贫寒之家服药为附庸;仙家道隐服药,凡夫俗民服药,桑门僧侣亦服药;男子服药,女子也服药;名士药动行散为风流,常人吃饭米中遇石亦称石发,于是服药成风。时人在这种追求感官的刺激中得到一种暂时的满足,成为他们重要的生活内容、生活方式。 魏晋南北朝时期,服药的人很多,有的人服药也就是服药而已,并未对当时的文学产生什么直接的影响,正如晚清,吃鸦片并未给当时文学的发展带来新的文学样式,表明服药与文学并无直接关系。而晚清之药与魏晋之药的不同在于:晚清之人服药多钱买,魏晋之人服药多亲采。晋宋齐梁约47例服药者当中,有采药事迹可考者约为24人,故采药在当时已成为大多数人生活的重要内容。采药者可分为三个层次: 其一,仙道之人。他们既是服药风口上的标向者,亦是采药领头人。因为仙药不是现成的,也没有一个固定的配方,要服药先得“登危涉险”,“劬劳山泽中”,“掘采草木之药”,然后根据仙书或《本草》进行配方,“煎饵治作”。[5] 也非每一药必亲采,亦可以钱制办,但要服用大药,就不是钱可以办到的事情了,非得走山问水,访于耕牧贩夫,累年积月,等待时机亲采不可了。于是,崇山峻岭、深沟野壑到处留下仙家道隐寻药采药的身影和足迹:孙登于苏门山采药服食;许迈采药于桐庐桓山、临安西山;刘驎之、刘凝之均曾往衡山采药;陶弘景遍历名山,寻访仙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