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与大学理念是近代中国从西方导入的舶来品。从传统文化层面看,尽管中国古代有太学、国子监等高等教育机构,但官本位教育以所谓的“学而优则仕”使其成为依附政治的组织形式,读书人群体事实上是社会权力结构的附庸,始终没有形成具有独立人格、以学术为本位的知识分子阶层。本文所指的经典大学理念是以德国大学所奉行的学术研究至上、教学与研究相统一、学与术相分离为代表;现代大学理念则是指以美国大学所代表的建立在学术本体意义上的实用主义理念。综观大学发展历程,美国赶超德国而成为世界一流大学聚集地的原因就在于其较好地把握了经典大学理念的继承与超越之间的关系。德国经典大学理念向美国现代大学理念的转化是一个延续的、互动的过程,这两种理念共同架构了现代大学人的创新思想取向和行为模式。 我国在建设创新型大学过程中存在着经典与现代理念的双重缺失,既面临经典大学理念与现代大学理念的张力,又有经典大学理念与中国传统文化间的张力。由此,经典大学理念的守望与超越共存,是我国建设创新型大学中应一以贯之的原则。本文试图通过研究植根于不同社会组织结构层面下的不同的大学理念对大学人群体心理取向与创新性行为的实际动力,从理念层面揭示大学人创新精神的培育对创新型大学建设的重要意义。 一、现代与经典理念的张力:美国大学发展的动力 美国大学在19世纪上半叶以德国大学为楷模,尊崇经典大学理念。在1815至1914年的一百年中,约有一万名美国学生在德国大学学习,19世纪后半叶,美国学术界的知名学者、众多的大学校长几乎都有留学德国的经历,这对美国大学与学术发展影响极大。他们对德国学术的推崇从留德的哲学家罗伊斯的评论中可见一斑:“唯有德国的学术是我们的老师和引路人,一个初去德国的人对理论生活的可能性仍抱有怀疑的态度,回国后即成为一名为了求知而将时间都用在纯粹知识上的理想主义者。”① 这种不受功利主义影响的纯学术探究与在哲学修养基础上的个性全面发展的德国经典大学理念,成为美国大学的办学旨归。 西方大学人对大学理念的自觉思考和探索始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德国,在这期间,康德、施莱尔马赫、费希特、谢林、席勒、洪堡等人撰写并发表了一系列关于大学教育的论述,充分展示了这批学者群体对大学本体的思考、认识与看法,他们集中阐述的大学论在1810年成立的柏林大学得到了具体的实践。柏林大学作为科学研究和科学教育机构的典范,自此独领风骚近百年。德国大学也因此走在了世界大学发展的前列,成为世界各大学效仿的榜样。 德国经典大学理念是对中世纪大学理念的承继与扬弃。它建立在新人文主义哲学基础之上,以关乎人的知识为根本,以人的价值实现为目的。这里所谓的人既包含小写的人也包含大写的人,既追求个人价值的实现,也追求民族、国家、人类的价值实现。它承继的是中世纪大学追求的知识本身就有其价值的生活态度,因此,价值理性主义成为经典大学理念的特征。它扬弃的是中世纪大学建立在形式逻辑基础上以彼岸世界为目的、以只有能证明上帝的知识才有价值的大学理念。学术至上的德国经典大学理念对高等教育发展的贡献有目共睹。 随着美国经济的发展与社会政治结构的深刻变革,欧洲以学术超越世俗社会的必要性被逐渐淡化,对有用知识的崇尚使人们对大学教育脱离现实的状况提出质疑和批评。1857年,佐治亚州的一份报纸刊登的批评文章这样写道:“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不同的时代,一个需要实用知识的时代,但是州立大学却没有跟上这样的时代,因而不能满足州的需要,这个时代需要有实际技能的人。”② 美国大学的改革逐渐倾向于世俗化与商业化,注重知识的实用性及大学对社会的反哺,这些特征也成了大学理念现代化的代名词。从1862年《莫里尔法案》产生的赠地学院中形成的威斯康辛思想,到1980年出台的《拜多法案》使得大学知识产权迅猛发展,体现了美国大学从边缘化的象牙塔走向社会中心的过程。通过立法建立起大学为社会服务的体制,推动大学更多地参与研究成果社会化、市场化,更多地参与地方经济发展,课程设置更多地关注学生解决实际问题能力的培养,使美国大学成为现代大学理念的代表。 在大学现代化过程中,功利实用主义的技术研究与非功利性的科学探索始终存在着巨大的张力,这也是推动美国大学发展的内在动力。尽管大学学术倾向的世俗化、实用化是个不可逆的过程,但来自传统的呼声始终没有停息。20世纪30年代普林斯顿大学校长亚伯拉罕·弗莱克斯纳和芝加哥大学校长赫钦斯等就是其代表人物。弗莱克斯纳批评当时的大学成为一个五花八门的机构,认为职业性的培训是大学既不必要也不应该承担的。赫钦斯则致力于将功利主义、职业主义从大学校园中分离。他坚持大学应是人类的精神家园,“大学的目的是在全世界进行道德的、知识的和精神的革命。”③ 弗莱克斯纳与赫钦斯的这种理想化的大学教育观表明当时的美国依然有一批经典大学理念的坚定拥护者。他们反对功利思想在大学的弥漫,认为大学应是独立于社会的,大学是社会纯粹的精神家园,自由追求纯粹真理为大学至高无上的使命。弗莱克斯纳发表的《无用知识的有用性》的文章在当时科学界引起极大反响。他认为,“有益于人类的大多数真正的伟大发现,并不是由实用愿望所推动的,而是由满足好奇的愿望所推动的——好奇心偏离立竿见影的应用越少,它们对人类福利和智力兴趣的贡献会越大。”④ 坚持经典大学理念的人们认为,对有用知识的追求容易变成思想的束缚,一味追求对世俗的有用,知识何以能真正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