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905X(2007)01-0010-05 经典是民族文化的最高层次,是民族精神的理论形态。人们提到佛教,首先会想到佛经;提到天主教,首先会想到《圣经》;提到伊斯兰教,首先会想到《古兰经》;而提到中国文化,则首先会想到孔子和儒家经典。以儒家经典为研究对象的经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干,中华文化的各个分支无不浸润其中,故影响最为深远。经学研究不能洞明,则中国学术文化难有真正的飞跃。近代以来,经学研究沉沦不起,研究者寥寥,如何拯溺拔滞,重振经学研究,将是本世纪中国传统学术研究的重大课题之一。 一、“六经”的性质 孔子为我国创立私学之第一人。孔子有强烈的经世意识,希冀改造社会风气、引领民众走向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他删定《诗》《书》《礼》《乐》《易》《春秋》等“六经”,作为教授弟子的教材,皆有深意存焉,而不是普通的知识读本。孔子自述“六经”之教说: 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①。 可见“六经”之旨,乃是培养温柔敦厚、疏通知远、广博易良、絜静精微、恭俭庄敬、属辞比事等素养的君子和治国安邦、淑世救民的栋梁之才。孔子的教育理念,似已在当时社会广为传播,成为人们熟知的共识,如与孔子相隔数百年的荀子,在论及“六经”时说: 圣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诗》《书》《礼》《乐》之道归是矣。《诗》言是其志也,《书》言是其事也,《礼》言是其行也,《乐》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②。 可见,在荀子看来,《诗》《书》《礼》《乐》所载乃是百王之道,虽各有侧重,但共同构成了有机的整体。与儒家颇显对立的老庄学派,也不认为“六经”是一般的知识读物,《庄子·天下》纵论天下学术及上古道术,说法有与荀子相若之处: 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③。 可见,尽管庄子认为《诗》《书》《礼》《乐》所载不过是“方术”,而不是“道术”的整体,但它至少说明这样一个事实:儒家经典表述的是“道术”的一部分。 对于《庄子·天下》这段引文中的“《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六句,马叙伦、徐复观、张恒寿等均认为是后人窜入的古注,当删。其主要理由是,上文仅说及《诗》《书》《礼》《乐》,下文却又多出《易》《春秋》二经,前后失照。此外,有此六句,则前后文体不类,若删除之,则文字结构更显整齐。此类论证,可备一说,但不敢以为必。上古作文,未必有严格的文法,学者不必以后世的规矩匡正古人篇章。本文上引《荀子·儒效》文字,即有前称《诗》《书》《礼》《乐》,而下文多出《春秋》一经的现象,足见《天下》的“前后失照”并非孤例。此外,司马迁说到“六经”的作用,与《天下》也相类似: 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④。 可见关于“六经”价值的说法,各派多有之。司马迁所说,当有历史承传为本,故笔者主张不必遽然将《天下》中的“《诗》以道志”等六句删去。 《诗》《书》《礼》《乐》《易》《春秋》虽然取自上古或者周代的文献,并非孔子手作,但它绝不是一堆与孔子的理念以及东周的时代精神毫不相关的“史料”。孔子之所以恪守“述而不作”的原则,是认为治国之道就隐含在既往的史事与古圣贤的论述之中,只是后人浑然不知而已。因此,孔子对前代素材做了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的处理,对其中的理念进行提炼和升华,这无疑是一种再创造的工作。诚如皮鹿门先生所说: 古《诗》三千篇,《书》三千二百四十篇,虽卷帙繁多,而未经删定,未必篇篇有义可为法戒……《易》自孔子作卦爻辞、《彖》、《象》、《文言》,阐发羲、文之旨,而后《易》不仅为占筮之用。《春秋》自孔子加笔削褒贬,为后王立法,而后《春秋》不仅为记事之书[1]。 如果抹杀了这一点,孔子就成了一位纯粹的教书匠,他的历史地位就无从谈起,儒学的社会价值也就会托诸虚空。皮鹿门先生评说“六经”与孔子的关系云: 读孔子所作之经,当知孔子作“六经”之旨。孔子有帝王之德而无帝王之位,晚年知道不行,退而删定“六经”,以教万世。其微言大义实可为万世之准则。后之为人君者,必遵孔子之教,乃足以治一国:所谓“循之则治,违之则乱”。后之为士大夫者,亦必遵孔子之教,乃足以治一身;所谓“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此万世之公言,非一人之私论也。孔子之教何在?即在孔子所作“六经”之内,故孔子为万世师表,“六经”即万世教科书[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