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上午用来交流学习,我得体会铁梁的用意是什么。说来说去实际上还是回到民俗学和人类学哪儿不一样的问题。这些年民俗学、人类学交往那么多,说明两个学科交流和相互开放的良好状态。历史上,不同学科之间相互开放的情况并不少见,作为学问人的个性而言更是这样,本来学问就是难以限定的。然而,在学科发展过程中开放和定位不是矛盾的。例如学科史上社会学的“向文化开放”,以及人类学中关于计量运用的尺度等都是学科发展过程中有意义和有趣的问题。然而,社会学总体上仍然不是人类学,人类学的学科基石和社会学也不一样。我想,民俗学也不会是人类学。就像教育上的观念,不同学生的知识结构是不一样的,所以很忌讳老师说你要成为他,因为你就是你。实际上,社会学、民俗学和人类学都具有各自的特色,在不断开放式的相互交流中不断发展自己的特色。 说到人类学自身,最开始对一个海岛部落社会的调研主要以鸟瞰式的可控方法,这是早期一种整体性的思想之运用,然而长期驻在式田野参与观察成了人类学的重要学科标志之一,正是在这一长期的学科传统的基础上才会有后来的“深描”的现代内涵。众所周知,民族志是人类学田野工作的重要结果,一次两次之后,人类学家紧跟着的兴趣就是尝试进行比较研究,人类学的理想就是实现跨文化的比较研究,无数的人类学家经过长久的研究,力图最终达到对区域人类之人性与文化的综观。这样看来,人类学不但有自己的点上的深度的研究,也有面上的过程性的以及终级的关照。实际上,民俗学、社会学和人口学等人文社会学科都有类似的思考。想一想吧,这些学科的人们都下到田野,连有的历史学家也来了,大家都关注地球上各个地理区域不同时空的人群。人文社会诸学科分别关注覆盖较大地理面积的、体现区域文化之宏大时空内涵的,或者寻找某一偌大族群人口的认同框架的考察总是和长期孜孜不倦地在一个调查点或相对较小的范围内参与观察的学术行动并行不悖,大家都处在实现人类综观的遥远的旅程之中。 草创期的人类学就擅长小规模社会的研究,如今绝大多数部落与农耕区都更多地卷入了国家掌控、税收和市场经济的联系之中,传统的村落可能仅仅是一个巨大城乡连续体的一部分。这样一来,人类学在扩大到大规模社会的调查研究中,也注意到不同的“问题取向”和“过程研究”的差别。人类学对于问题取向的优点和可能的不足倾向都加以关注,而关于“深描”的意义之肯定以及伴随而来的进一步的关于缺陷的评价,实际上不仅涉及点的研究的局限性,也涉及格尔兹所谓“意义”的局限性上。如果我们这里不提其内在的意义理论内涵问题,那么就又回到人类学方法的点面互补和整合的问题,大概人口学、民俗学等也有同样的点面整合问题。我们新近出版的教科书《人类学概论》还特别解说了关于“过程研究”的问题。从以时间顺序讨论社会文化的变迁到以平面配置上不同取向的民族志及其反映的空间变迁,共同提供了人类学过程研究的不同伸展模式及其解释。 今天朝戈金的发言有一点是如何探讨“面的通则”问题。我们也常有大面积的过程研究。比如几年前新疆哈密那里发现妈祖庙,我很高兴,飞过去一看却是马祖,实际上是马神庙。我本人也在福建调查过地方女神传奇的分布与口传意义讨论,而其落点却是对地方家庭与婚姻影响的问题,甚至涉及地方人口出生率特点的角度上去了。但我本人至今还是喜欢和民俗搅在一起的那些问题,如我曾经拍摄过的《端午节》一类的年节习俗,它的区域分布、异同及其社会文化影响等。当我对节日细部与内涵求教于乡土文人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到,城里的和大学的人类学家或民俗学家应该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我想,更大的理论与时空涵摄力是应该有的,他们应该是具备理论素养和区域时空把握能力的“民俗博学之智者”。我们看到柳田“一国民俗学”时代已经有了许多智者精细的地方民俗之作,从大规模同一与普同的民俗事项中(从面的通则中)求异,才能摆脱因单纯点的问题取向做比而失去涵摄力和丢失潜藏的共性。因此,传统上精细的田野记录绝不是肤浅的,掌握现代理论的学人所做的民族志和民俗志更不会肤浅。正因为如此,日本在一个多世纪沐浴欧风美雨之中保持了自身的民俗研究主旨,以至今日顺利地走向跨国和跨族的比较民俗学时代,内中可见几代日本学人“努力主义”和才智的成果结晶。对照看来,中国大规模的民俗志计划已经在精细记录与理论提携上加以全面考虑,剩下的则是如何落实持久的田野功夫和第一手文献重整的问题。相信近年来姊妹学科之间学术互为开放的结果,将导致本世纪各自学科点面良好整合的可期待的民俗志和民族志新成果。 至于人类学和相关学科之间的整合研究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形成。8年前我们开始进入公共卫生领域的时候,是怯生生的。后来我们发现我们和公共卫生、社会学、民俗学研究是分不开的。比如对妓女的问题,民俗研究讲的是一个行业特征,公共卫生是考虑干预针对行为,社会学是着眼于一个特定的社会问题,而人类学是寻找妓女行为背后的文化,即作为一个文化的组织。人类学看到了汉族、傣族和越南的妓女她们的组织方式不一样,于是通过揭示妓女的组织与流动特征考虑问题,因为控制流动就等于控制了疾病。因此,这里人类学和民俗学合流,即行业和组织的观察均和生活方式与文化结合起来。一旦让我们加以点面整合地考虑这个问题,以及思考中国大面积治理这类问题和制定应对政策的时候,我们的地方民俗志和民族志的价值就显现出来了,于是,巨大时空下的学理已经不仅仅具有诠释的意义,而且和应用也连接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