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学研究领域中,作为研究者的任务就是提出问题和回答问题。这应该是学术研究的本质。我觉得,在这里说这个问题,好像大家都会觉得不言而喻,学术研究当然是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但是,目前的研究现实告诉我们,这不是一个不言而喻和老生常谈的问题。实际上,许多的所谓研究成果都是没有问题意识的。刚才大家多多少少都涉及这个问题。如果一个学术研究没有问题意识那就不叫学术研究,没有问题意识最终写出来的东西就会成为新闻报道,会成为政策分析,会成为情况描述,会成为故事讲述。如果你没有问题来引导的话,那么一个学术的独特性和本质就表现不出来。 有时候我们在跟学生探讨,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如果你的研究提出了一个好的问题,这个研究就会成功了一半。这涉及我们对学术研究本质的认识。很多时候,我们会发现有这样的作品,吃了很多苦花了很多时间,用了很多复杂的数字、公式、图表,用了深奥艰涩的语言表述,最后却陈述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东西。比如说有些人用了一个很大的篇幅告诉我们一个结论,说汉民族的血缘关系是父系的,是血浓于水的。也有很多这样的研究,比如说用很多数据或公式告诉我们,大众传媒对青少年和儿童的行为有重要影响。在很多学科中,比如社会学、人类学中都存在这样的问题。刚才举的是人类学的例子。社会学的一些研究可能用了大笔的科研经费去研究亲属关系,研究代际之间的互助,研究子女对父母的赡养和照顾,可能用了很多数据、统计,最后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子女数量越多,每个人分担的对父母的资助就越少。很多研究都在做这样的事。我们不满意的也就在这个地方,我们需要对学术研究的本质有一个清楚的认识。有的人认为,学术研究不就是把一个常识、常理用学术语言表达出来吗?如果这样,学术研究就没有必要存在,因为如果你讲述一个故事,描述一个情况,你可能不如一个新闻记者描述得好,不如一个民间故事讲述人讲得生动、鲜活。 要么你对一个未知的事物去进行分析和解释,回答它是什么。要么你对事物何以如此,你对它这种内在的机制逻辑和因果关系进行阐释,回答一个为什么的问题。还有一个层面,对于一些定论,要对它进行重新思考,你要推翻它,要去证伪。你要回答的是它不是什么。所以学术研究要有所为在于,它必须回答是什么,为什么,或不是什么。绝不能用晦涩难懂的行话,貌似科学的数字、公式和图表去重新叙述一个常识。民族志和民俗志同样应该提出问题,回答问题,在回答问题中构建理论。应该是问题决定方法,而不是方法决定问题。 这里涉及如何提问,什么问题才是好问题。好问题应该是中国社会文化现实中的真问题和重要的问题,而且应该是有学术意义和学术潜力,能够与相关理论构成对话的要命而有趣的问题。民俗学作为一个现代学科,要生存和发展,同样必须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们可以举例来说一下如何提问。前几年我们系的一个研究生曾经做了一个研究,研究的题目是《网络的生产:以一个地方性黑市经济的演化为关键案例》。他的研究是从经验发现开始,在田野中,他发现了一个私烟生产集团,又因为一些特殊的关系了解到其中的很多内幕。大家知道社会资本和社会网络理论在社会学中是一个很重要的理论,研究的人很多,也非常热门,但是原有的比较成熟的理论都在谈对既存社会网络的利用,恰恰没有关注作为社会资本的社会网络是从何而来的,是怎么生成建构起来的。她的问题就从这入手。通过这个关键案例回答社会网络怎么来的问题。这个研究是当年我们系最好的一篇学生论文,是一个成功的研究。一个好的问题才能引导出一个好的研究。同样,田野工作也应该有这种问题意识,我们不能带着一个空空如也的大脑去做田野。田野作业和民族志应该是在一个明确的问题意识引导下,在相关理论的指导下去进行的,这样田野调查才是有效有意义的。人类学研究和民族志研究已经脱离了它的传统时代,不可能再是一个猎奇的东西。在这样一个现代化、全球化的世界当中,甚至是一个后现代的世界当中,已经无奇可猎,也不可能是一个单纯描述的东西。新闻和文学会有更生动更准确的描述。我们的工作是去回答要命而有趣的问题,并通过问题的回答去进行理论的推进和创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