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89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7214(2007)01-0023-26 关于民俗志与民族志的关系的话题,是到了该用心辨析的时候了。我说四点。 一、我的学术经历促使我思考民俗志与民族志的规范 十几年来,我在民族志和民俗志方面一直很困惑,每一次都因挫折而产生下一个选择。我在北师大念博士学位,去一个村里做田野,做完了搜集了一些资料,回来准备写一份民俗志,当然会有一些想法怎么写,但我想写的这种方式与当时的学术预期有一个距离,这样的话,我就觉得写这个东西可能通不过博士学位,于是想着先把这样写民俗志的道理和它的正当性说出来。所以我的博士论文写了一篇理论性的文章,算是为我想写的民俗志做正当性辩护。算是为自己准备一个台阶,可是台阶准备好了,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这个民俗志也一直没做出来。 博士毕业后,我转向文化人类学,先后在做满族和土族的实地调查研究中见习民族志的方法和文体。 2000年我又去原来那个村做了一年田野调查。规范的田野调查做了,理论准备也有了,那就该写出这个民族志,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写出来。那个时候我思考的是,研究我群的话,我们做一个民族志,它有没有正当性?这个时候又是民族志的一些理论和方法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 后来几年,一些同仁也浏览到,我发了几篇关于民族志的历史发展与规范的文章。离我做田野又有六年了,我还是一个字也没写过。因为我还没有想清楚该怎样把它写出来或者说把它写成什么样子。这段时间,我成为博导了,指导学生做研究,按照人类学通常的规范,派学生到国外的异国他乡去做民族志。他们这样做民族志是合适的,合的是人类学的国际规范。那我如何在自己的家乡做民族志呢?问题就在这里。正好刘老师要我来开这个研讨会,我把自己的经历,多年的困惑、挫折以及念书的体会融合在一起,有一些想法,想讲一讲民族志与民俗志在我们中国当代学术中如何分工和合作,这种分工与合作如何可能,现在如何是这样一个时机。这是我个人的一些经历,我想说明的是,我的想法都是从自己的苦处和痛处挤压出来的。 二、中国的民俗志传统:古典的与现代的类型 一个社会的知识界总是在迎合、满足社会的知识需求,评价中国学术界的水平,你尽可以把它跟谁比,说它水平怎么样,但我个人认为,这是个很难说的事情。看一国的学术,关键要看是否符合自己社会内部的预期,是否对年轻人有感召力。或者说老一代想玩的东西年轻人还有没有兴趣接着玩,就像我们搞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一样,做得怎么样,要看你这个圈子有没有好的学生和好的后备力量进来,是不是有吸引力。中国学术界已经做出了很多成就,体现在很多方面,这里不用多说。但是,中国学术界突出地呈现一个严重的缺陷,那就是往往缺乏一些共同话语,不能呈现大家能分享的经验事实来作为话语的基础。个中要害,则是“志”这样一个文体,这样一种方法,在整个学术界没有发育起来,没有被广泛接纳。粗略地评估,我们基于实地调查的“志”做得少,做出来的也大多不够好,即使做了好东西,也难以成为学术界共同的经验事实来支撑形成共同话语的讨论。 德文、日文中,民族志和民俗志这两个概念都有,但英文中只有民族志(ethnography)这一概念,没有民俗志的概念。我把中国民俗志说成两段,一是古典民俗志,二是现代民俗志。古典民俗志如《史记·货殖列传》、《汉书·地理志》、应劭的《风俗通义》、刘安的《淮南子》,这些书写一个地方的风和俗,它是一个什么含义呢?它是一个文化生态志的概念,它写山川、物产、人文这些表现文化模式的东西,其中一定会有精神、价值和气质,反映不同的风格,或是剽悍,或是温柔,或是缠绵。这种文化生态志是整体的,它把条件、环境和人的活动、内在的价值连在一起来写。往后是史志和方志。古典的民俗志就是由这样一些基本要素组成的。 现代民俗志从西学引进,在中国最有名的是英国民俗学会1914年版的《民俗学手册》(The Handbook of Folklore,British Folklore Society)的引进。它的译本在 1930年前后中山大学的《民俗》周刊上连载过。它实际上是为民俗调查者提问所准备的问题清单,调查者到“民间”照着问题清单,按图索骥式地去问,跟问题有关的就问,无关的可能就不问。“志”的东西建立在先有的范畴和分类之上。这种分类体系来自现代西方多学科的分工,来自将整体的现代生活碎片化后筛选其中的传统文化因素而建立的问题表格。这种民俗志用外来的一些分类范畴和标准来看我们的生活,在我们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寻找和它合得上的现象,相当于将事“象”转化为事“项”,然后再做成民俗志。繁富的生活现象就被筛选成一项一项的生活怪象。现代民俗志的基本做法都是这样的。那做这个东西干什么呢?原来这是学问,那个时代的学术观念相信这些代表社会史的东西:小片小片的,一鳞半爪的东西,虽然不能看到以前的全部世界,总能看到世界的某一个面相。早期这样做学问的人,确实具有惊人的想象力和智慧,后来人即使不同意他们的结论,也会欣赏他们的智力和才华。后来这种学术蜕变为俗套,问题很多了,自我期许高一点的学者都不怎么做了。那么,这样一个流程做出的民俗志怎么可能成为认识当地社会、当地文化、当地群体的有效知识表述方式呢?不可能的。问题是外来强加的,材料是生活的碎片,这种知识生产方式与被调查点的实际脱离得太远。 简而言之,我对古典民俗志和现代民俗志做这样一个区分:中国的古典民俗志是一种文化生态志,其现代民俗志是中国方志的专题版和英美民族志问题格的中国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