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方民族在源远流长的文化艺术交流史中,产生了诸多积极的审美效应,因而构成了令世人瞩目的两种文化上的互补。但是,既然东西方文化具有巨大的差异,那也就意味着这种跨文化交流所呈现的,不可能总是一种相互接受、相互吸引中的顺畅交流。事实上,在这种交流过程中,既有沟通与吸纳,又有冲突与碰撞,既有相互的吸引与借鉴,又不乏相互的排斥与抵御。如此看来,这种审美交流既可产生积极的审美效应形态,又不可避免的会出现消极的审美效应形态。其中,证异效应就是一种不容忽视的消极性审美效应。 一、证异效应的发生 所谓证异效应,是指人们在进行跨文化艺术交流中,异域作品在审美主体心中所引起的一种否定性、批判性的审美效果。也就是说,有些作品,它在本民族欣赏者中本来产生了肯定性的审美效应,但在其他民族中却不被接受,引起了与之相反的审美效果。这时,审美主体往往通过对异域作品的否定和批评来排斥他者,从中证明他文化的与己之异,进而认同自我,维系本民族文化。 证异效应的产生原因,主要的还是来自于审美主客体所存在的差异性。如前所说,东西方文化无论在文化观念、风俗习惯和审美趣味等方面都存在着各自独特的价值取向,它必然表现在各自的艺术作品中,于是人们在接受异域的文化艺术作品时,也最容易产生不同文化之间通约上的障碍。这里的所谓通约(commensurable),指的是不同文化之间可以互相理解,相互阐发。但事实上,我们会发现,尤其在两种文化出现明显矛盾和对立的时候,很难在一种文化系统中找到恰当的表达方式来阐述另一种文化系统中的不同内容。美国学者约翰·波宁就认为,不同文化之间存在着不可译性和不可通约性①,而文化的误读恰好就在这时产生了。 在进行跨文化艺术交流时,当异域作品中的价值观念、审美追求与本土文化发生明显的对立时,接受主体往往首先感觉到的就是审美心理的不适,甚至还会出现审美的反感(关于审美的反感,马克思曾有过论述,不过他主要是从审美对象的道德低俗角度来谈的,其实,当人们在接触到异域艺术中与本族文化精神完全对立的内容时,也容易出现这种审美的反感)。于是,审美主体也就采取了抵御和否定的审美态度。 在跨文化艺术接受中,异域作品所表现的文化内容和形式与接受主体的文化心理结构的差异越大,就越容易引起主体对审美对象的否定,从而产生证异效应。董乐山先生在谈到对于美国文学的理解时就曾这样写道:“有些美国文学界认为非常优秀的作家作品翻译到中国来了,我看原文,老实讲也看不懂,不知所云,不知道他讲的什么,因为他讲的是美国人的生活、思想、感情和心理,我们和美国人的距离还是太远了,他们的心理有的地方我们想象不到。所以有一次张洁就讲美国作家都是神经病。她认为他们写的人物都是精神有毛病的。我也有这种感觉,所以老实讲,美国小说这么多,我看得很少。”②这里所表现的,就是中西方在文化上的差异所造成的接受障碍所引起的接受者对于异族艺术的否定。 证异审美效应的发生,不仅仅来自于两种文化上的差异,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那就是东西方民族之间在过去所形成的民族偏见。也就是说,无论是东方人对于西方文化的理解,还是西方人对于东方文化的解读,都有着极大的主观性和排他性。以至于使东方人眼中的西方文化和西方人眼中的东方文化都曾经被“妖魔化”和“类型化”。在这一点上,美籍阿裔学者爱德华·赛义德在他的《东方学》中就给予了深刻的总结和剖析。他尤其对西方长期以来形成的“东方主义”进行了全面的清理。一个民族在审视其他民族的文化时,其民族偏见往往是一种习惯性的东西。赛义德说:“人们是如何表述其他文化的?什么是另一种文化?文化(或种族、宗教、文明)差异这一概念是否行之有效?或者,它总是与沾沾自喜(当谈到自己文化的时候)或敌视或侵犯(当谈到其他文化时)难解难分?”③他还指出:“文化常常咄咄逼人地与民族与国家绑在一起,把‘我们’与‘他们’加以区分。几乎永远伴随某种仇视他国的情绪。在这种意义上而言,文化是民族同一性的根源。正如我们从新近对文化和传统的‘回归’中看到的。与这些‘回归’随之而来的是一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思想和道德行为规则,这些规则与多元文化观和合成文化观这样一些比较开明的哲学与体现的宽容精神水火不相容。”④ 如此看来,一个民族文化的产生和存在本身就意味着民族偏见的生成。在这一点上,东西方都毫无例外。在东西方的文化交流史上,各自都一度用民族的有色眼镜去建构对方的形象,并形成了歪曲对方的过滤框架和“前结构”、话语体系和想象视野。我们清楚地看到,近代以来在欧洲人与中国人的交往中,产生过许许多多冲突,双方都把对方指责为“野蛮人”。拿西方人对中国人的偏见来看,西方列强不仅以其优越感蔑视中国文化,而且认为中国人不可理解,还视中国人为“东亚病夫”,甚至把中国人视为劣等民族。直至20世纪20年代,西方仍存在着对中国的荒谬无稽之谈。人类学家吴泽霖曾列举过美国公众对于中国人的偏见,“包括所有的中国人都狡诈奸猾”,中国人没有灵魂,“因为他们不是基督徒”,“所有的中国人都恨水,因为他们从来不洗澡”,⑤等等。同样,中国人也曾把西方人视为不可理喻的“蛮夷”。直到近代,中国人对西方仍是一无所知,而且夜郎自大,认为西方人是伦理沦丧、凶恶成性、攻击性极强的食肉动物;西洋人膝盖不会弯曲,故不能行跪拜礼。甚至连林则徐也认为西方人离开了茶叶就活不了,等等。 把本民族所居地看作是世界的核心,把自己的文化看作是世界上最优秀之文化,视本族为人类,乃至优秀人类,而视异族为“野蛮人”乃至非人类,这是典型的民族中心主义。而且许多民族都难免存有这种民族中心主义。但是,东西方民族(这里主要指中国和欧美民族)在这方面似乎表现得更加明显而强烈。这也是引起东西方冲突的一个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