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美国《新闻周刊》杂志2006年12月11日 在曾是君士坦丁堡标志性建筑物的圆顶蓝清真寺里,罗马教皇本笃十六世与伊斯坦布尔的教长们并排站在一起,按穆斯林的习俗手掌向上进行祈祷。祈祷的确切内容,恐怕只有他自己和上帝才知晓,但毫无疑问,其中包括了如何愈合基督徒与穆斯林信徒之间裂痕的内容。而这个问题,也将是他继任罗马教皇之后首先要完成的任务之一。 然而,当神圣的祈祷附上有某种政治色彩的时候,问题便显现出来了。最直接的便是土耳其与欧盟苦心经营多年的良好关系即将面临土崩瓦解的危险。就在不久以前,欧洲似乎还准备抛弃成见,以意识形态取代地理位置的方式重新定义自己,并接纳土耳其。但现在看来,这样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土耳其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成为一个完全的欧盟成员国,”英国的欧洲议会议员丹尼尔·汉拿(Daniel Hannan)预测说,“并且,局势现在正变得越来越明朗。” 如果结果真是这样,那将是新世纪初的一幕悲剧,甚至可能演变成潜在的大灾难。欧洲与土耳其的联姻原本被各方看好,它将成为东西方文明融合的典范,并向世人展示,一个民主自由的穆斯林国家也可以与信奉基督教的欧洲国家和平相处,共享现代文明。诚然,这将经历无数的坎坷与磨难,但正如土耳其总理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所说的那样,再大的风险与“世界和平,全球反恐,文明冲突”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 一个欧洲化的土耳其将成为其他穆斯林国家效仿的榜样,埃及政治家阿卜杜勒·莫奈姆·赛义德·阿里(Abdel Monem Said Aly)认为:土耳其始终都是连接东西方文明的纽带,在过去,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扮演的是破坏者角色,而现在,土耳其共和国却发挥着具有建设性意义的积极作用。 利益是相互的,一方面,接纳土耳其可以帮助欧洲处理好自己内部的宗教事务,例如对穆斯林信徒的尊重与融合;另一方面,欧盟成员资格的吸引力也将转变为土耳其国内社会转型的动力。为此,土耳其已付出了多年艰辛的努力,但要想抛弃自身的独裁传统,建成一个民主国家,并将民主思想渗透到社会的各个阶层甚至不同民族的文化中去,安卡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现在看来,土耳其入盟的步伐变得越来越缓慢沉重,来自各方的质疑数落了欧洲化进程中的每一方面。为此,最近布鲁塞尔专门召开了一场名为“谁失去了土耳其?”的研讨会,来自世界各地的著名政治家、学者在会上纷纷就土耳其入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和观点。欧盟扩增事务专员奥利·瑞恩(Olli Rehn)把目前的局势形容成一场失控的“列车事故”,虽预见已久,但难以遏制。其原因繁杂而琐碎,从与塞浦路斯的口水战,到法国对土耳其1915年“有计划屠杀”亚美尼亚人罪行的清算,并威胁使用否决权。幸运的是,这些纷争并没有摆到桌面上来,即使是在土耳其与塞浦路斯的谈判僵局未能打破之后,欧盟也仅仅是象征性地暂停与土耳其的部分谈判。但这并不就意味着欧盟和土耳其已经在私下达成了某种默契。最近,塞浦路斯也威胁对土耳其入盟申请行使否决权,而法国总统候选人尼古拉·萨科奇(Nicolas Sarkozy)则在竞选伊始,就呼吁暂停与土耳其入盟申请有关的一切谈判,并强调“土耳其的位置并不属于欧盟范围”。 不过面对重重困难,安卡拉的政治家们却表现出了义无反顾的决心。“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外交部长阿卜杜拉·居尔(Abdullah Gul)表示,“我们必须坚持走下去。”但事实是,尽管土耳其有欧盟做护身符,但它现在走的这条史无前例的发展之路仍将是充满风险和变数的,其结果难以预知。现在,土耳其国内民众对入盟计划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据土耳其民族报最近进行的一次民意调查显示,支持入盟计划的人数已经从2004年的67%下降到了目前的刚刚三成。“如果他们不需要我们,我们也不必乞求他们”,这样的抵触情绪已逐渐在土耳其国内蔓延开来。同时,欧洲人自己也在为这项计划泼冷水,瑞恩就表示:“土耳其的战略重要性不应当被无限度夸大。” 那现在情况究竟怎样呢?瑞恩等人也许会说“一切正常”,因为事实证明,来自欧洲的压力正是近几年来土耳其推进重大改革的催化剂,单靠其国内的政治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这些改革包括逐渐弱化军队对政治的影响力,给予1400万库尔德人合法的基本权利。 试想,如果没有入盟计划的驱动力,这些改革还能继续进行吗?或者长久以来土耳其国内暗流涌动的民族、宗教、文化冲突会因此而最终爆发吗? 当备受争议的罗马教皇来到土耳其之后,国内最深层次的矛盾也已显露出来:世俗化人群与伊斯兰信徒之间的关系日趋紧张。这样的矛盾甚至可以追溯到土耳其建立之初,凯末尔将军在奥斯曼帝国的废墟上建立起共和国时,就把目光更多地投向了世俗化的西方,而不是宗教氛围浓厚的东方。 2002年,随着属于穆斯林温和派的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和他的正义与发展党上台以来,世俗与非世俗之间的界限就变得更加模糊和暧昧了。 博斯普鲁斯大学在最近的一项研究调查中发现,越来越多的土耳其人更愿意从宗教信仰的角度来认定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国籍。提到自己的身份,45%的人会认为自己首先应是穆斯林信徒(1999年为36%),只有19%的人首先承认自己是土耳其人(1999年为21%)。总理埃尔多安一直尽量避免公开推行自己的宗教政策——例如,他刻意回避废除土耳其严厉的头巾禁令,即禁止妇女在政府部门、学校等公共场所戴伊斯兰头巾。但他自己却将女儿送到美国接受西方教育,而不是鼓励她在土耳其国内上大学并勇敢地脱去头巾。并且,他还在2004年试图通过一项充满争议的议案,将通奸行为定性为犯罪,尽管这项议案最终没有被通过。 埃尔多安对中东地区过于密切的外交政策也引发了许多不满,完全没有顾及国内世俗化精英们的感受,尤其是军队里的那些将军,他们坚守着凯末尔将军推行国家文明现代化的遗愿(即反对宗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