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20年代凯末尔革命的目标是重建土耳其民族国家和复兴土耳其,其手段是选择走“脱亚入欧”的“西化”道路。土耳其从此沿着这条路不断前进,加入欧盟因此成为土耳其的世纪梦想。土耳其认为获得欧盟完全成员资格与承认土耳其达到当代西方的文明标准是同义的,凯末尔革命的最终胜利将由此得到确认。①从1963年9月与欧共体签订《安卡拉联系协议》到2005年10月欧盟启动与土耳其的入盟谈判,土耳其在入盟的道路上已经艰难地走了近半个世纪。为什么欧盟长期以来既不愿接纳土耳其,又不愿放弃?本文认为,建构主义或身份认同的方法有助于解释土耳其入盟所遭遇的这种困境。一方面,土耳其与欧盟在经济、安全、政治等领域存在广泛和重要的利益性认同,欧盟不愿放弃土耳其;另一方面,欧盟认为土耳其的伊斯兰教文化背景和欧洲的基督教文化传统难以相容,因此双方难以建构起欧盟接纳土耳其所必须具备的身份认同。 基本概念:“土耳其的欧洲身份认同” 身份与认同是哲学和社会学研究中两个紧密相连的概念,在英语中这两个概念就只用“identity”一个词语来表达。“identity”指涉身份、属性,带有动态含义的词形是“identification”,意指“我者”与“他者”联结为一体的心理过程。身份是指“自我”(行为主体)所具有的和展示出的个性与区别性形象,这种形象是通过与“他者”(其他行为主体)的关系形成的。认同是一个认知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自我—他者的界线变得模糊起来,并在交界处产生完全的超越。自我被“归入”他者。②认同最初起源于物质因素,如血缘、种族等,但在后来漫长的演变历程中,逐渐受到有意识的政治操作的影响,越来越具有强烈的文化和观念性质。总的来说,身份认同是一个主体间理解性质的概念,它是在自我和他者、我们和他们的关系中确定的,是自我在看待他者时赋予自身的一组含义,自我在一定的社会环境中或者在共享理解和预期的社会角色结构中,在认知上把他者看作自我的延伸。身份认同要回答的是“我或我们是谁?”和“我们往哪里去?为什么?”(目的指向性问题)这两个问题,问题的答案将会影响人们的行为方式或准则。 由于历史上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的冲突,伊斯兰世界是与欧洲相对立的他者,是邪恶的、野蛮的、恐怖的、乌合的,并且这种意象被通过无数种方式加以强化。奥斯曼帝国是现代土耳其的前身,作为当时阿拉伯世界宗主国的奥斯曼帝国一直被欧洲基督教国家归入他者和敌人的范畴。“土耳其人”这个词在当时的西方是一句骂人的话,而今天这种蔑视仍保留在西方人的头脑中。历史上伊斯兰文明与基督教文明的对抗是欧洲观念形成的一个重要原因,在对抗中欧洲区别出我者与他者,明确了自身的身份和认同。欧盟吸收新成员的标准之一就是看申请国是否具备“欧洲认同”(Europe Identity),因此土耳其的欧洲身份认同成为土耳其能否最终入盟的关键性问题。这需要土耳其和欧盟之间重新界定自我和他者的界限,土耳其需要从欧洲的他者转变成群我,双方建构起一个“共同的自群体身份”(in-grouping identity)或曰“群我意识”,形成集体身份和认同。③ 土耳其的欧洲身份认同包括两个方面:土耳其自身的欧洲身份定位和欧盟对土耳其的欧洲身份的认同。如果欧盟不承认土耳其具有欧洲身份,土耳其对欧盟的单方面认同是没有意义的。查尔斯·泰勒指出,我们的认同部分地是由他人的承认构成的,如果得不到他人承认,或者只是得到他人扭曲的承认,也会对我们的认同构成显著影响。④土耳其的欧洲身份认同从内容上看可以区分为利益性认同和观念性认同两个方面,其中观念性认同又包括制度认同和文化认同两个层面。土耳其与欧盟在经济、安全、政治等领域存在广泛和重要的利益性认同,这是土耳其建构欧洲身份认同的有利因素;同时,土耳其可以在与欧盟的积极互动中学习欧洲的机制、制度、规范、惯例等知识,通过学习建构起制度认同。但由于双方在宗教文化背景和历史传统上的巨大差异,对建构集体身份至关重要的文化认同却始终难以突破。 土耳其的“洲籍”问题和欧洲属性 土耳其共和国位于欧亚大陆结合部,地处“三洲、五海”⑤的战略要地。虽然77.945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中只有3.1%在欧洲,亚洲一侧的小亚细亚半岛占了总面积的96.9%,而且7000万人口中的95%是信奉伊斯兰教的穆斯林,但不能仅凭此就判断土耳其属于亚洲国家。因为在亚洲各种区域组织活动中很少见到土耳其的身影,相反它却加入了除欧盟之外的几乎所有欧洲组织,包括欧洲委员会、经合组织、欧安会、西方最大的军事集团——北约等一系列组织,确立了其在欧洲特殊的安全和政治地位。给一个国家定“洲籍”,一般首先要看其所处地理位置,同时兼顾其历史传统、社会文化、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等多方面要素。对于土耳其这样一个身处特殊地理位置又具有特别历史文化背景的国家,更重要的是要作政治和文化疆界的分析。 土耳其在几千年的历史中曾先后作过罗马帝国、拜占廷帝国、奥斯曼帝国的统治中心,是历史上东西方文明的交汇点。土耳其是一个“世俗的国家,信教的民族,多样化文明的矛盾统一体”。⑥土耳其没有犹太—基督教文化传统,但也不属于主要的阿拉伯伊斯兰文化。认为伊斯兰教是土耳其文化核心的理解其实并不完全准确。早在13世纪的塞尔柱王朝统治时期,塞尔柱突厥人就采用并吸收了大量阿拉伯、波斯甚至拜占廷文化,这些文化相互融合,产生了土耳其文化独特的东西方混合特色。历史上作为罗马、拜占廷和奥斯曼三大帝国都城的伊斯坦布尔,随处可见清真寺、基督教堂,甚至可以看到在伊斯兰世界难得一见的犹太教堂。这些多重文化的层叠以及东西方文化碰撞的产物喻示着土耳其文化身份的多重性和复杂性,也折射出土耳其可以作为欧亚桥梁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