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1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8862(2007)03-0027-06 近年来,以分析哲学为正统的英美哲学正在悄然经历着变革,其中最为明显的特征就是“后分析哲学”时代的来临与英美-欧陆哲学对话的深入。[1] 为了更准确地把握分析哲学,特别是英国分析哲学的现状,2006年9月至10月,我们在英国进行学术访问,与多位英国哲学家讨论相关问题,开专门拜访了牛津和剑桥的两位哲学家:迈克尔·达米特(1925-,Michael Dummett)爵士和珍·希尔(Jane Heal)教授。作为英国分析哲学的领军人物,达米特引领了20世纪70、80年代英国分析哲学的发展,在弗雷格哲学研究、语言哲学、数学哲学、逻辑哲学、形而上学、投票理论等领域成就卓著,并于1999年被授予爵位。退休后,晚年的达米特仍然笔耕不辍,发表了《真理与过去》(2004)[2]、《思想与实在》(2006)[3] 等著作。希尔是剑桥大学哲学教授,曾任圣约翰(St.John)学院院长,1997年当选为英国社会科学院(British Academy)院士,主要研究领域是心灵哲学和维特根斯坦哲学。从年龄结构、学术地位、研究领域来看,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分别代表了英国老、中两代的分析哲学家。 一 从分析哲学到后分析哲学 问:您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的《分析哲学的起源》中,给分析哲学下了一个简洁而著名的定义:分析哲学认为,通过对语言的哲学考察能够实现对思想的哲学考察,而且只能以这种方式实现全面的考察。[4] 20年过去了,现在您如何看待这个定义呢? 达米特:我仍然认为这个定义适用于直到最近的分析哲学,因为语言哲学是分析思想和分析通过语言表达的意义的最佳方式。弗雷格、逻辑实证主义和牛津的日常语言学派、前后期维特根斯坦也都坚持这一观点。在这个意义上,如果说弗雷格是分析哲学之父,摩尔是叔父,那么,考虑到维特根斯坦的前期思想的确影响了分析哲学,但由于他的后期思想,我们可以称之为分析哲学的继父。但是,现在一些属于分析哲学传统的人却拒绝接受我所提出的分析哲学的基本原则,即语言分析先于思想分析,而坚持直接分析思想或独立于其表达方式而分析思想的可能性。因此,按照我的定义,这些人就不属于分析哲学家了。我也非常愿意接受这种直接分析思想的方法,但我不会使用它。这些哲学家属于分析哲学传统,他们研究分析哲学或者现代哲学,比如弗雷格、罗素、蒯因的哲学,而并不或者主要不是研究欧陆哲学家,例如我的学生伊文斯[5] 就是我最早的反对者之一。他们深受分析哲学传统的意义理论或者语义理论的影响,但力图将这些理论直接运用于思想而不是语句。我想说的是,尽管他们在分析哲学传统内,但已不属于我所谓的分析哲学家了。我仍然坚持我对分析哲学的定义。有人不同意我的观点,他们可能喜欢更复杂的定义,我不在乎这些,我仍然认为我的定义概括了分析哲学的核心特征。当然,几乎所有的分析哲学家,包括弗雷格和维特根斯坦,也都试图告诫这种危险,即过于直接或过于自然地依赖自然语言中的许多表达,他们都谈到了被貌似相同但实际上具有不同语义结构的语句所误导的问题。这的确是个问题。然而,他们并不愿意直接关注独立于语言的思想结构或者思想本身,他们认识到形式化的语言表达方式所面临的危险,但他们认为可以避免这样的危险。这也是我的想法。 问:希尔教授,您如何界定分析哲学的特征呢? 希尔:我的一个同事最近写了一篇关于分析哲学起源的论文,我们也讨论了“分析哲学”的特征究竟是什么,但发现很难清楚明白地总结出来。在20世纪初期,人们在思考和谈论时将“分析哲学”视为一种独具特色的哲学类型,一些哲学家被看做“分析哲学家”,他们有一些独具特色的学说,并形成了他们所赞成的论证风格。摩尔、罗素及其同时代的其他人所倡导的这些学说,都与将概念“分析”为更简单的概念的可能性有关,与此相关的思想是,寻求陈述的真正的逻辑形式,因为这些形式隐藏在令人误解的外在形式下。这些思想在20世纪的后半期遭到了质疑,与早期分析哲学相伴随的经验主义和原子主义在重重压力下寻求发展。现在英国的哲学家很少有人会说他们正在做的研究是“概念分析”。那么,将“分析哲学家”维系在一起的是什么呢?什么使得他们成为“分析哲学家”了呢?可能主要是一种思考方式,一种强调清晰性和严格性的思考方式,怀疑宏大的哲学图景,认为以逻辑概念为工具有助于澄清思想,并且这种思维方式可以处理任何主题的问题。以前分析哲学家所青睐的那种哲学观念被极大地改变了。一位哲学家可以是整体论者或者是原子主义者,经验主义者或者是理性主义者,二元论者或者物理主义者,伦理学的客观主义者或者主观主义者等等。实际情况可能比这个更分散,将“分析哲学家”联结在一起的就是他们具有相似的教育经历,阅读同样的经典作家(笛卡儿、休谟、康德、蒯因、克里普克等),而且经过同样模式的写作实践和论辩训练。他们中的许多人现在正在借鉴欧陆哲学家的思想,以拓展视野,尤其是胡塞尔、梅洛-庞蒂等人,因为英美的心灵哲学家越来越觉得,他们提出了同样的而且是重要的问题。 问:达米特教授,心灵哲学在20世纪90年代突然成为显学,一时间似乎所有的英美哲学系都成了心灵哲学的天下。例如您的学生麦克道尔去了美国,并成了心灵哲学领域的领军人物。有人认为心灵哲学的兴起在一定意义上源于对您的语言哲学纲领的反动,您如何看待这种说法?如何看待心灵哲学与语言哲学之间的关系? 达米特:我认为语言哲学是第一哲学,可以为其他种类的哲学奠基,而心灵哲学不是。我坚持认为,传统分析哲学分析思想的方法是通过语言哲学,通过分析思想的表达方式来认识思想的结构,而有一些人如我的学生皮科克(Christofer Peacoke)反对这种思路,寻求独立于思想的表达来描述思想的结构,他们也借用了关注语言分析的语义理论,只是颠倒了语言分析和思想分析的顺序。如果试图独立于语言进行思想分析,就必须描述构成思想的概念是什么。皮科克等人不关注通过语言来实施的交流,仍然坚持非常个体化的解释,这样一来,他们必须解释个体如何根据其思想意识把握概念,而不是根据其如何与他人交流把握概念,但这是非常危险的思路,容易滑向心理主义。我自己并不赞同这种哲学路向,我坚持分析思想的正确道路是通过语言分析。而他们仍然拘泥于弗雷格所设定的框架,试图以弗雷格分析语句的方式去直接分析思想,这可能就会导致取消分析哲学。实际上,这种思想哲学路向的危险在于存在私人性的思想。假定单个人具有思想,那么这种思想如何被共享呢?弗雷格认为思想应该是可交流的,而不是私人的,但这种路径忽略了交流的重要性,可能这种思路的根本错误就在这里。他们通常会通过关注行为来避免这种倾向,然而,这完全消除了与他人互动的社会联系,我认为这十分错误。当然,我也不认为与其他人的互动完全是通过语言进行的,但我认为这是最重要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