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06)12—0046—07 自从德里达将以往的西方形而上学批判为“在场形而上学”(the metaphysics of presence)以来,“在场”就成了哲学竞相躲避的东西。但如果仔细分析,德里达所指责的“在场”其实并不在场。他所批判的“在场形而上学”是用貌似在场的东西来逃避真正的在场,其本人的哲学则更是挑明了要逃离在场。就逃离在场而言,这两种针锋相对的哲学似乎并没有根本区别。如果我们再进一步考察哲学发展的历史,就会发现哲学逃避在场已经相当久远。在哲学发展的历史过程中,已经演变出了各种各样的逃避在场的手法。本文试图对哲学脱离在场的手法进行初步清理,并在此基础上检讨哲学脱离在场的倾向,尝试恢复“哲学作为生活方式”的观念。① 一 通俗地说,在场就是现在正在这里存在的东西,或者说某物现在正在这里存在。这种当前存在是最坚实的,是我们可以直接感受和拥有的东西,是最真实的存在形式。 有了对在场的这种界定之后,我们不难发现,德里达所批判的“在场形而上学”的“在场”与我们说德里达哲学逃离在场的“在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在场形而上学”所独断的“在场”,是一种躲在现在这里的存在背后的本质性的东西,德里达认为这种超越现在这里的永恒的本质性的东西事实上并不存在。按理,德里达在取消那种貌似永恒在场的形而上学的另一个世界之后,会肯定现在这里的(即真正在场的)这一个世界为唯一的真实存在,但是,他并没有停留在现在这里的存在上,而是走得更远,不仅取消了形而上学所独断的另一个世界的真实性,也取消了现在这里的这一个世界的真实性,而进入了无穷无尽的差异游戏之中。因此,尽管两个“在场”概念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混乱,但无论是德里达所批判的“在场形而上学”还是德里达本人的解构主义哲学,都是在逃避现在这里的真实存在,都是在逃避真正的在场。 在德里达看来,在他之前的所有西方形而上学都是“在场形而上学”。这种形而上学首先假定存在着绝对的真实世界,并将它作为哲学描述的终极对象。真实存在是语言描述的对象,语言又是文字描述的对象。于是,在西方形而上学的图式中,真实在场处于最高或中心的地位,而文字则处于相对低等或边缘的位置。德里达从根本上反对这种赋予在场以优先性的倾向,他的理由是:我们根本不可能拥有孤立的、赤裸的真实存在,我们拥有的只是差异的游戏。根据德里达的“延异”(Différance)概念,任何事物之所是,在根本上都是它所不是的东西的一种作用;事物在本质上由它和它从中被区分出来的其他事物的差异关系构成,没有与其他事物相联系的差别,事物就不可能是其所是,或者不可能像它所是的那样凸显出来。由于任何事物都是在与它有关的各种要素的不同联系中构成的,因此从来不可能完全呈现在自身之中,或者简单地由其自身构成。② 德里达对在场的解构,事实上暗中采取了一个古老的哲学观念,即有机统一观念。根据这一观念,任何部分只要离开它的整体就没有意义,没有任何独立的部分能够是一个自我同一的、自我充足的思想对象,因为所有部分都不能单独存在而只能是为整体的存在。除了作为整体的部分之外,部分本身是不可思议的,因为每个部分都从它与整体的其他部分的联系中获得其意义。德里达与传统有机统一观念稍微不同的地方,也是其后结构主义与索绪尔的结构主义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不承认有一个最终的、封闭的统一整体,任何整体都可能是更大的整体的部分,至少任何整体都处在向未来的开放之中。由此,德里达的延异观念,即由差异来确立事物同一性的观念,可以适用于任何事物。③ 为了进一步明了德里达哲学逃离在场的姿态,似乎有必要简要清理一下其逃离步骤。 首先,德里达像当代大多数语言哲学家一样,坚信只能通过语言概念来谈论、经验和拥有某物,无论这一事物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存在,都无法逃脱语言之网。事物只在概念中出场,这是德里达解构在场的第一步。事实上,这一步只是康德哲学的认识论转向的另一种表述:在康德那里,事物是透过直观形式和先验范畴显现出来的;而在德里达这里,事物是通过语言概念显现出来的。借用尼采的术语,它们都是典型的透视主义(perspectivism)。 德里达解构在场的第二步是:任何概念都不能充分在场,它总是包含某种未来意义的预期和过去意义的痕迹。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典型的结构主义观念:在语言系统中只有差异,没有确实的术语;事物的术语、意义或经验都依赖某个赋予它们以特性的更大的差异系统。德里达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不承认有一个确定的、封闭的差异系统,因此任何语词甚至都不可能从整个差异系统中最终获得其确切意义。经过这两个步骤,德里达成功地将当下在场的事物消解到不在场的语言网络之中,消解到概念过去的意义痕迹和未来的意义期望之中。 德里达对在场形而上学批判的核心是:对事物的任何理解,都不能根据事物自身;事物的任何意义,都不在事物自身。换句话说,只能根据别的东西来理解当前存在的事物。总之,当前存在的事物消解在与之相关的其他事物中,而与之相关的其他事物本身也具有同样的处境,也不能凭自身确立自己的同一性。这是一种典型的脱离在场的哲学姿态。 经过这样的术语转换之后,我们就会发现,德里达的想法其实并不新鲜,如他暗中采取的有机整体观念,历史就非常悠久。而从总体上看,这种解构事物同一性的手法也并不比佛教的缘起性空说高明多少。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