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经验基础在认识中所起的作用问题,是知识论的一个基本问题,它构成一个长期争论的领域。可以说,各种知识论流派无不在这一问题上有所交锋。从最早的经验论与唯理论的对立,到后来的逻辑经验论的证实论与批评理性主义的证伪论,基础主义与一致主义的对立,都直接与这一问题有关;也不论是持实在论主张的罗素、还是创立语言游戏哲学的维特根斯坦,或是宣称后哲学文化的罗蒂,也都在这一问题上做出了自己的论辩。 特别是在基础主义将这一问题以“所与论”(the theory of the given,亦有译为“给与论”)的方式表达出来后,使得其中隐含的问题更加凸现,从而也更展露了这方面的研究意义。 为了能够有效地进入问题,这里有必要从基础主义及其所与论入手,因为基础主义以“基础信念”的方式突出了经验基础的作用问题,而所与论更是构成基础主义的“基础”。它们在为经验基础对知识的确证作用带来一种新的解释的同时,也产生了新的、复杂的理论难题。 基础主义的基本主张是,其一,知识的确证(justification)在形式上最终表现为一个二元的结构。它由两个要素组成:有待确证的信念和用以确证的信念;前者是推论的,由后者所导出,因此可称为“上位信念”(superstructure belief),后者是非推论的,可称为“基础信念”。其二,断定基础信念的存在。这类基础信念之所以是“基础”,因为它们本身不需要其他信念的支持,但却能够为非基础信念提供支持。在笛卡尔的先验论的基础主义那里,基础信念表现为某些不证自明的、确定的先天信念,如“我思”之类的信念,而在当代经验论的基础主义那里,基础信念则表现为经验的“所与”,即感性的知觉。它被冠以诸种不同的概念,如“直接经验”(石里克)、“直接领悟”(刘易斯)、“直观信念”[昆坦(A.Quiton)]等。基础主义者声称,只有肯定基础信念的存在,才能避免知识的确证陷入一种“无限回溯”的过程中,也就是说,陷入一种信念A求助于信念B,信念B又求助于信念C等等的无限回溯的过程。这样,假如不存在一个本身无需其他信念来确证自身的信念,确证的过程就无法终结。可见,基础主义是否能够成立,其焦点在于“基础信念”是否存在。对于基础主义的批评与否定,针对的也正是这一点。 一、所与论与经验基础 经验基础与信念、知识的关系的一种典型的理论形式,是所与论。经验论哲学、尤其是它在知识论上的集中表现形态——基础主义,以所与论的方式论述了感觉经验在认识中的根本作用,由此肯定知觉能够为基础信念提供有效的确证。当代知识论一位有影响的人物邦久(Laurence BonJour)曾把“所与”看作是基础主义者对基础信念问题的“标准的解决”,认为自笛卡尔的时代以来,所与论在知识论中“扮演着一个核心的作用”,并且在这一时期的大部分时间里,它是基础主义有关基础信念的确证的“唯一的说明”。① 正是由于所与论对于基础主义有着如此的重要性,无怪乎近来它表现出某种复兴的趋势。② 有这么一种说法,最早提出“所与”论主张的是逻辑经验主义者石里克。③ 在石里克看来,构成任何真正科学的是由定义和认识性判断组成的系统,“在这个判断系统中那些使该系统得以直接建立在实在事实之上的命题可称之为基本的判断”。④ 这类基本判断包括较狭义的定义和历史性判断。石里克认为,整个科学系统正是以这些判断为基础,并通过逻辑的演绎方法获得个别的部件,由此一步一步地建造起来的,其形态如同埃菲尔铁塔那样。虽然石里克在这里并没有使用“基础主义”的概念,但他所强调的如下思想确是典型的基础主义的。一是,“基本判断”在科学的大厦中起着基础的作用,它们虽然数量不多,而且还应当尽量地少,但却能支持着所有非基本的判断;二是“基本判断”与“实在的事实”相对应、相配列,科学最终是经验性的、可通过经验事实来检验的。石里克举出下述的例子来说明精确科学中的“基本判断”。他写道,天文学家只要观测到彗星在三个时间点上的位置就可以预测该彗星在任何时刻的位置。物理学家借助于少数的几个方程就能够以合适的判断与电磁现象的整个领域相配列。 被誉为“本世纪(按:指20世纪——引者)最著名的古典基础主义者”⑤ 的刘易斯,在发表于1929年的《心灵与世界秩序》一书中,首先使用了“所与”的概念。他把“所与”看作是一种“事实因素”,⑥ 它既不是自在的客体,也不是主观的感觉,而是某种直接的事实,某种即使对于婴儿或愚昧的原始人来说也能够同样意识到的、未经解释的事实。作为这样的事实,它是被人们所“发觉”的,即通过意识在现象中“直接发现”的。它构成“经验”中的直接因素,如所看到的“红色”、接触到的“硬度”等直接的东西,具有直接性与稳固性,不为任何思想活动所创造或改变。此外,由于这些东西是可以在不同的经验里重复出现的,因此它们是一种普遍物,由可感受的特性或本质的表象构成。由于“所与”具有这类直接性与稳固性,因此刘易斯断言它们构成知识的确定的基础。他明确宣称:“除非最终通过感觉的呈现,否则经验的真是无法认识的。……我们的经验知识作为一个巨大的复杂结构而产生,其大部分是经由它们之间的相互支持而得到稳固,但从根本上说,它们全都依赖于感觉的直接发现。除非有着某些可以理解的和稳固的陈述、或宁可说某些东西,它们的真实是由给定的经验所决定,而不是由任何其他的方式所决定,否则将不会有非分析的、它们的真无论如何能够被确定的断言,不会有经验知识这样的东西。”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