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
邵燕祥
柯岩
唐晓渡 1982年2月22日,我携着一堆行李到诗刊社报到。和那个年代所有怀有文学梦的青年一样,对那时的我来说,《诗刊》不仅是一个最具权威性的诗歌刊物,而且意味着一块灵魂的净土。正因为如此,当接我的面包车穿过灰蒙蒙的北京城,猛地拐进北郊小关一个比肩挂着“诗刊社/北京市朝阳区绿化大队”牌子的素朴庭院时,我基于虚荣心的些微失望(相对于期待中的“诗歌殿堂”)只稍稍露了露头,就被一阵由衷的欣喜所砍伐:绿化——诗歌,诗歌——绿化,多么富于象征意味的契合!我将要投身其间的,不正是一项绿化人们灵魂的事业吗? 时至今日我也不打算嘲笑当初的浪漫,相反却时常惊悚于这种绿色情怀在岁月风尘中点点滴滴的流失,或被蒸发。当然,即便在当初,绿色也不是我心境的全部。毕竟此前我已在社会上摔打多年,毕竟我有限的文学经验已经历过“思想解放运动”的初步锻炼。我知道《诗刊》在许多人心目中是所谓“皇家刊物”,近乎诗歌艺术的最高裁判所,但我决不会这么看;我还知道,大凡这样的机关刊物,都会是观念冲突的“风口浪尖”,而观念冲突不可避免地涉及权力斗争。那么我将扮演一个什么角色?我能否扮演好我的角色?在下班后空空荡荡的庭院里我转着圈一遍遍问自己,不由得心中疑虑重重,忐忑不安。 编辑部主任吴家瑾给我送来一封折成燕形的便函,是副主编邵燕祥先生留请她转交的。这封便函此后许多年一直夹在我的《英汉词典》里,有意无意地也不知看过多少遍,可惜前年搬家后不知怎么找不着了,为此着实懊丧了好几天。说来也就寥寥数语,大意是说当日要去作协开会,不能在社里面谈;但已请吴家瑾同志调阅过档案,又看了你的毕业论文,觉得你是具备当一个好编辑、好评论工作者的资质的。现在诗歌评论很薄弱,希望你认真学习,尽快熟悉情况,以速速担负起工作云云。 一个初来乍到者,一个游子,懵头懵脑之下,突然读到来自一位景慕已久的前辈和领导的如此亲切的文字,其心情可想而知。刹那间我甚至想到古来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当然我不敢谬托知己,事实上在其后共事的数年内,我们的个人关系一直止于“君子之交”;但在私心里,我是颇以能在他的言传身教下工作为幸事的。他工作作风的严谨缜密,为我近二十年的编辑生涯中所仅见。他批阅稿件的细致程度常常令人汗颜:每一个值得推敲的句子,每个错别字,以至每一个标点符号。他在稿笺上很少只署诸如“同意”、“不用”这样更多示其权能的批语,而总是尽可能详细地说明用或不用的理由,包括必要的提醒以至警告。有一次我的审稿意见写得过于龙飞凤舞,结果招来了他的辛辣讽刺:“送审报告不是书法比赛,以后请写得工整些”,让我一见之下,脸红至腰。 他的儒雅谦逊同样令我心折。记忆中但凡去他的办公室,他很少不是迅即起身离座,一起站着说话的;当然,将其理解成一种为了使谈话尽可能简短的策略也未尝不可。有一件他或许早已忘却的小事,最能说明他作为领导的胸襟和风格。那是1983年初春。在当天的评刊会上,他着重谈了部分青年作者中存在的“学生腔”问题,并以我送审的一首诗为例;会议结束时他建议评论组就此写一篇文章,尽速编发。回到兼作卧室和办公室的房间里我左思右量,心里总也不太平服:倒不是因为受了批评,而是因为我对这首诗有甚不相同的看法。下班前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去找燕祥先生,我想那也是我第一次当面向上司直陈自己的艺术见解。我一面为满头汗气蒸腾而大感狼狈,一面紧张地斟酌词句。我说那首诗或许有一点“学生腔”,但更突出的却是其饱满的现代感性,而这正是当前许多作品所缺少的。他隔着办公桌安详地听着,始终不置一词,但目光中充满了鼓励。最后他说:“很好。让我考虑一下。”第二天上午我刚在办公桌前坐定不久,他便敲门而入。时至今日他的语调仍能从遥远的岁月深处漾过来一阵和风。他说我仔细想过了,以为你昨天的分析很有道理。刚才已去找过××同志,这篇文章仍然要写,但不会再用那首诗作例子。给你打个招呼。 他完全没有必要以如此郑重的方式给我打这样的“招呼”。他可以坐在办公室里等我再去找他,也可以在一个顺便的场合带一句;假如是那样,我当时也会心怀感动,但决不会在记忆中珍藏至今。我不认为这仅仅是在表达个人的某种心情。回头看去,那一时期的《诗刊》之所以能在诗坛葆有巨大的声望和感召力,之所以能在复杂的矛盾冲突中做到不乱方寸,除了其特殊的地位及可归之于“大气候”的种种因素外,与领导者的工作作风、襟怀气度和人格魅力甚至有着更为密切的关系;既严格又谦和;既精警又诚恳;既有一定之规,又决不保守僵硬,如此等等。这么说时我心中想着的不仅是邵燕祥先生,也包括严辰先生和邹荻帆先生,尽管对我来说,严先生更多的是一个慈祥的长者,而邹先生更多的是一个善于审时度势、有效地协调各种关系的大师。我唯一不敢妄加评说的是柯岩女士。在我心目中,她与其说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副主编,不如说是一位真理在握的诗歌监护人,一位高不可问、神秘莫测的“大人物”。面对这样的“大人物”我从不缺少自知之明。80年代之于诗即便不是一个黄金时代,也是一个风云际会的复兴时代。这种复兴始于70年代末,在最初的两三年内即已迅速呈现为一种新的格局。以下是一些当时形成了重大影响、具有标识性的诗歌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