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的经济状况,是他们创造性精神生产赖以实现的必要社会条件,也是影响人物性格、历史命运的要素。很奇怪,现代中国文化史和传记文学的许多著作,却往往忽视了这个重要方面。 五四至抗战时期的中国文化人,或是出于清高“耻言钱”,或是出于隐私“讳言钱”,在日常经济生活上的记载很少见,能够找到的资料也很零碎,几乎没有人整理过。 本文根据多年积累的一些史料,简要地考证五四以后至抗战初期几个中国文人的经济生活,以北京(1928—1949年间称为北平)和上海两地为代表。一孔之见,聊作引玉之砖。 鲁迅的经济生活 鲁迅原名周树人,1881年生于浙江省绍兴。幼年家境从小康陷入困顿。1898年周树人十七岁时,母亲变卖首饰筹集8元路费,供他到南京考入“江南水师学堂”,免学费、膳费,每月还有少量津贴。实习期三个月津贴300文(相当于3角),以后逐渐增加,第一年2两银子(1两=1000文)。不久转入路矿学堂,1902年1月毕业。在这期间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就是他从菲薄的津贴中用500文(5角)买了一本严复译述的《天演论》。 1902年4月赴日本留学。据鲁迅回忆:“记得自己留学时候,官费每月36元。”(引自《华盖集续编》)1905年他的二弟周作人二十岁时也到日本留学。1907年周氏兄弟合译《红星佚史》,得到稿酬200多元,合同上注明千字2元(据《周作人回忆录》第201页)。在这前后,周树人还有一些著述和译文出版(后来收入《坟》和《鲁迅全集》中)。当时在上海,最好的大米“常白米”每担(100斤)4元左右,所以当时的1元(银元、或称大洋)折合现在的人民币50元左右。 周树人在日本留学时期花费很多钱去买书。据统计,当时购买的德文书籍共127种,贵重的如《世界文学史》10元,便宜的如裴多菲小说《绞吏的绳索》5角。购书款占了周树人日常生活费用的最大比重。 1909年8月由日本回国。辛亥革命后,1912年2月周树人到了南京,担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部部员,部里供应伙食,此外每月发30元津贴。由于政局变化,中华民国定都北京,4月,周树人北上,转任北京的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第二科科长、佥事,主管图书馆、博物馆和美术教育等方面的工作,每月津贴60元。到二十年代,月薪逐步递增到300元,有时拖欠,但都能补发。然而他的经济负担非常沉重,不仅每月要向绍兴老家寄钱,还要向日本周作人的妻子羽太信子一家寄钱。也就是说,他要供养六、七个人。 周作人携带日本妻子回国,他起初在绍兴中学教书,月薪50元,陆续增加到68元。1920年周作人到北京后,受聘为北京大学教授,开始月薪240元,增加到280元(后来还有兼职收入220元)。这时鲁迅月收入300—400元。此外稿酬也很可观,例如:1921年周氏兄弟合作翻译了《日本现代小说集》和《现代小说译丛》,每册10万字,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稿酬千字5元(当时的最高稿酬),共得1000元。 周家三兄弟和母亲、眷属、女工大约七、八口人,同住八道湾一个大四合院,应该说是比较富裕,然而由于羽太信子掌握日常费用,挥霍过度,经常入不敷出。据许广平在《鲁迅回忆录·所谓兄弟》中谈到:“有时茶余饭后,鲁迅曾经感叹过自己的遭遇。他很凄凉地描绘了他的心情,说:‘我总以为不计较自己,总该家庭和睦了吧,在八道湾的时候,我的薪水,全行交给二太太(周作人妻子),连周作人的在内,每月总有600余元,然而大小病都要请日本医生来,过日子又不节约,所以总是不够用,要四处向朋友借,有时借到手连忙持回家,就看见医生的汽车从家里开出来了。我就想:我用黄包车运来,怎敌得过用汽车带走的呢?’据鲁迅说,那时周作人他们一有钱就往日本商店去买东西……花光之后,就来诉说没有钱用了,这又得鲁迅去借债。” 例如,从《鲁迅日记》可见,1919年11月,鲁迅借债500元,为期三个月,利息1分3厘(65元),补足购房款;1920年5月,鲁迅借债400余元;1921年3月周作人患病住院后到香山疗养,鲁迅又借债700余元。经常是还了老债,再借新债。这种债务,已成了鲁迅沉重的负担(参看倪墨炎《中国的叛徒与隐士周作人》)。 到1925年北洋政府的财政已陷入绝境,屡屡数月无拨款,政府再三拖欠薪金。1926年奉系军阀张作霖入关,通缉进步分子,北京文化人纷纷南下。北大教授林语堂应家乡厦门大学校长林文庆之邀任文科主任,并致函聘请鲁迅为国学研究院“研究教授”,比教授还高一级,月薪400元。鲁迅不久又从厦门南下广州中山大学任教。 1927年鲁迅从广州来到上海以后,他接受国民政府“中央大学院”蔡元培院长之聘,担任特约撰述员,月薪300元,一直到1931年底。加上北新书局的版税,和编辑《奔流》杂志的编辑费100元,以及在报刊发表杂文的稿酬等,1928—1930年间,鲁迅每月收入大约500元。开源节流,生活比在北京时宽裕得多。1931年以后,月收入又有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