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知识阶级的分类 “智识阶级”作为外来词进入在中国,至1922年3月6日《晨报副镌》载俄国盲作家爱罗先珂名为《智识阶级的使命》的演讲词才发生普遍影响。此前,鲁迅对这部分人群使用传统的称谓,如早期著述的各类“士”,“士人”,《新青年》时期的“鸿儒”,“文士”。“智识阶级”一词被引进后,鲁迅采用的同义语有“知识阶级”,“智识分子”,“智识者”等,如《坟·春末闲谈》的“特殊知识阶级”,《华盖集·通讯》的“智识阶级”,同时解释了该词的舶来性质及其与中国相应人群特征存在的差别。后鲁迅多用“知识阶级”,相当于现在的“知识分子”。 早期鲁迅关注的对象即知识阶级。《摩罗诗力说》、《文化偏执论》、《破恶声论》三篇虽各有偏重,而要旨皆在揭示知识阶级对社会文化思潮趋向的影响,重心是中国知识阶级的问题。 针对知识阶级里的各色人,鲁迅使用寓褒贬于其中的称谓词语,以示区分。一个明显的特征是,对中国知识阶级尤近代人士多用贬义词。《摩罗诗力说》的“文士”,“哲士”,“爱智之士”,“思士”,“后贤”,“儒服之士”,“崇实之士”,“诗宗词客”等;《文化偏执论》的“辁才小慧之徒”,“奔走干进之徒”,“无赖之尤”,“识时之彦”,“识时之士”,“操觚之士”,“狡狯之徒”,“评骘之士”,“学者文家”等;《破恶声论》的“妄行者”,“知者”,“人士”,“浇季士夫”,“妄惑者”,“志士英雄”,“士人”,“士大夫”,“伪士”,“志士”,“中国桢干”等称谓反复出现。把这些词语从上下文里抽出,已减损了它们的恰切程度,且不能完全显现它们实际贬义之所在,但罗列的必要在于,突出鲁迅使用各种修饰限制语是对知识阶级问题的批判方式。若从中选取一个典型,则“伪士”可传达其贬义。 与以上称谓不同,另一部分知识分子也有相应的名称词语:如《摩罗诗力说》的“诗人”,“性解”,“精神界之战士”,“神思之人”,“精神界之伟人”;《文化偏执论》的“先觉善斗之士”,“聪明英特之士”,“神思宗之至新者”,“大士哲人”,“卓尔不群之士”,“大士天才”,“超人”,“英哲”,“明哲之士”,“天才”,“新神思宗徒”,“社会桢干”,“绝大意力之士”;《破恶声论》的“硕士”,“觉者”,“独具我见之士”,“健者”,“性解”,“诗人”,“首唱之士”,“才士”等。这些褒义之词,同样表达了鲁迅的态度——赞扬乃至向往,即使脱离具体语境也能显示其含义。依据中国社会现实,“硕士”较可能产生;鲁迅赞赏曾在西方出现的“精神界之战士”。两者都是中国最需要又颇具力量的知识分子。这里且以“硕士”、“精神界之战士”为代表。 据鲁迅的典型词汇,知识阶级可分为“伪士”,“硕士’、“精神界之战士”,前者是中国已经且大量存在的文人,后两者是鲁迅正在发现的、呼吁在中国出现的知识阶级和西方进步知识分子形象,是现代知识阶级的代表。鲁迅对世界范围知识阶级的分类,彰显了中国知识阶级与西方知识阶级的差别——封建传统观念的“士”与资本主义民主、平等、自由观念的知识分子。事实上,鲁迅已使用现代知识分子的标尺衡量中国的知识阶级,因此有了对后者的批判和要求,批判来自鲁迅用价值相对主义重估传统文化—反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批判知识阶级固守的士大夫价值,同时,强烈的历史感使鲁迅考察过去、时下为着投向未来,在现实中促使知识阶级超越过去的囿限,进入新的价值领域。这种批判并非单纯的否定,是以肯定现代知识分子的价值观念为正面引导,提出对中国知识阶级的要求,该要求是鲁迅对传统价值、现代价值的反思并吸取后者的精神作为战斗的动力与源泉,以校正我国知识阶级保守派、改良派论者的偏至,抑或对其启蒙。 鲁迅对知识阶级分类的目的,也许在理论上并未明确,但在文学上的表现是相当明朗的。 2 “伪士”的表现 “伪”,一般解释为“欺诈,假装”及“虚假,不真实”之义,鲁迅所说的“伪士”之“伪”,有类似的含义,意在批判某些“文人”言行不一或表里不一的性质,也指“辁才小慧之徒”。 “伪士”首先是“妄行者”,是已经或正在推行自己的主张以及“掣维新之衣,用蔽其自私之体”的人。“妄行”,似乎动机良好,至于后果如何,则出乎思虑之外。第一,“言武事”。近代中国被迫打开国门,在战争中显出军事装备的落后,洋务运动针对此弊进行救治;但甲午战争的惨败,实证了“举国犹孱,授之巨兵,奚能胜任,仍有僵死而已矣”;“以习兵事为生,故不根本之图,而仅提所学以干天下”,其惨败的结局是必然的。造成这样的局面,如果“仅见光明一端,他未遍知,因加赞颂,使反而观诸黑暗”,“当立悟其不然矣”,且“文明亦不能无偏至”;遗憾的是他们“虽兜牟深隐其面,威武若不可陵,而干禄之色,固灼然现于外矣!”第二,提倡“制造商估”。鲁迅亦揭露其大名词背后的真相:“盖国若一日存,固足以假力图富强之名,博志士之誉;即有不幸,宗社为墟,而广有金资,大能温饱,即使怙恃既失,或被虐杀如犹太遗黎,然善自退藏,或不至于身受;纵大祸垂及矣,而幸免者非无人,其人又适为己,则能得温饱又如故也。”善于生存似乎是儒服之士的一个特长;这种本领的得来,鲁迅5 年后创作的《怀旧》仍在追问:“先生能处任何时世,而使己身无几微之痏,故虽自盘古开辟天地后,代有战争杀伐治乱兴衰,而仰圣先生一家,独不殉难而亡,亦未从贼而死,绵绵至今”?且“非从读书得来,必不有是”?博取名誉、“善自退藏”是传统知识阶级的本领之一。第三,持“立宪国会之说”。其“较善者”,“不得已,姑拾他人之绪余,思鸠大群以抗御,而又飞扬其性,善能攘扰,见异己者兴,必借众以陵寡,托言众治,压制乃尤烈于暴君。”其“至尤下而居多数者,乃无过假是空名,遂其私欲,不顾见诸实事,将事权言议,悉归奔走干进之徒,或至愚屯之富人,否亦善垄断之市侩,特以自长营搰,当列其班,况复掩自利之恶名,以福群之令誉,捷径在目,斯不惮竭蹶以求之耳。”这里,鲁迅暴露了“伪士”假“多数”名义的最堂皇而隐秘的目的以及为赢得“多数”而包藏的双簧戏式的“瞒”和“骗”的技巧与手段。“故民中之有独夫,昉于今日,以独制众者古,而众或反离,以众虐独者今,而不许其抵拒,众昌言自由,而自由之蕉萃孤虚实莫甚焉。”鲁迅指出知识分子需保持的思想自由与政治手段须求的意见集中、管理统一乃至专制之间难以调和的牴牾。该观点在此后的二三十年时隐时现地存在,这种纠缠成为鲁迅无法摆脱的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