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06)05—0186—07 林白曾经被公认为是个人化写作的代表性作家,她定格在读者头脑中的印象是一位沉迷于自恋中的坦荡女性,她呵护自我的情感世界和自我的女性躯体,情感和性,构成了她的小说世界的基本元素,她把情感和性精心扎成唯美的花朵,这种花朵封闭在她的自恋的精神堡垒里,也许过于脆弱,外面世界的风会把它吹得凌乱不堪。……然而自恋中的林白也在悄悄发生变化①。 作为上世纪90年代有代表性的女性小说家,2004年林白发表了一部形态奇特的小说《妇女闲聊录》。该小说浓重的民间文学气息使得其无论是叙事、立场还是表现,都与林白之前特别散发出强烈个人色彩的作品迥异。而文学评论界对此变化的态度也颇为耐人寻味:一向对女性文学或者对林白之前的创作颇有微词、颇为不屑的男性主流批评家一致对此表示肯定,或者认为其代表了陷入困境的当下文学的某种突围②,或者意味着林白已经走出了女性叙事的狭隘天地③。与此相对应的是,将林白当作女性文学宠儿的女性文学研究者们,对此也表示了某种意味深长的冷落甚至缄默,这暗示着质疑、失望还是无法定位的艰难? 很显然,这一系列现象烘托出了《妇女闲聊录》的独特性。尽管这种独特性在目前可能还未能清晰地被解读出来,但搁置在当代文学特别是女性文学的发展历程中,我们还是能够感觉到其间蕴含的挑战意味——从女性文学的角度如何来把握《妇女闲聊录》,怎么来评价其种种令人困惑的叙事表现,甚至怎么来看待不同的性别阵营对其作出的不同评价? 在《妇女闲聊录》的解读过程中,我越来越意识到,它的出现,一定程度上触及到了中国女性文学的某些一直在回避在遮盖的关键问题。 一、个人言说:有问题的女性书写 多年来我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内心黑暗阴冷,充满焦虑和不安,对他人强烈不信任。我和世界之间的通道就这样被我关闭了。许多年来,我只热爱纸上的生活,对许多东西视而不见。对我而言,写作就是一切,世界是不存在的。 ——林白:《低于大地》④ 如果了解林白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创作的基本情形,就会惊讶于林白上述的表白。在这篇为《妇女闲聊录》所写的创作谈中,林白很坦率的总结了自己创作的某些经验教训,而这种“隔绝于世界之外”的写作,其针对性不言而喻——作为90年代女性写作的标志性人物之一,林白向来以“个人化”写作著称;而在眼前的这篇创作谈中,林白显然对自己早期的个人化立场有了相当明晰的反思和批判,前后的断裂是显而易见的。那么,到底是哪些因素促使林白有了今天的转变,这样的转变到底又意味着什么呢? 也许应该先梳理一下个人言说与女性书写之间的渊源。20世纪中国女性文学史,在我看来,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之为女性个人的书写史。从庐隐、丁玲、萧红、张爱玲一直到90年代的陈染、林白,一代又一代的女性文学书写者,都在孜孜不倦的呈现着独特的女性个人,因而,带着明显自传色彩的个人言说似乎成为中国女性文学最重要的存在形态之一。 女性文学意义上的所谓“个人言说”,其包含的内容可以说是相当宽泛的。既是指其在题材选择上,对个人性内容的情有独钟,特别是带着小说家亲身经历痕迹的题材几乎成为作者最为热衷的描写对象;也是指作者在处理这些题材的时候旁若无人的个人立场,对主流历史、文化及宏大事件的有意回避;还指作者在表述上也具有明显的排他性,大量的个人记忆、梦魇、意识、隐喻等充斥叙事表层,对他人明显构成一种距离感、疏离感。 而这样的“个人言说”,其核心,是小说家对“女性个人”的发现和肯定。 我们可以理解中国女性文学的这一选择。毕竟,在一个男权文化极其强大、女性传统过于微弱的国度中,女性书写的资源是相当匮乏的。个人言说作为“五四”新文化革命引进的西方资源之一,在反抗与颠覆传统伦理道德、旧的文化结构方面,显得相当锐利,自然也就成为女性书写的重要借鉴。从中国妇女运动的发展来看,由于其一直未能以强有力的独立姿态进入社会并影响历史,因而表现在文学中,相对孤立的个人化的女性命运探索,也就成为女性文学较为集中的主题。 但这样的女性个人言说是否就没有问题呢? 以林白的创作为例,可以较为完整地看出,女性“个人言说”潜在的危机正伴随着其蔚为大观而逐渐显露出来。从《子弹穿过苹果》等早期作品开始,林白就表现出对于个人言说的某种依赖。不过,此时的个人言说,很大程度上体现为文学书写者对文学独立性的向往,因而在书写前提上,有着较为明确的对于宏大叙事的回避及背叛。《子弹穿过苹果》这一系列作品正是在这一前提下上确立了自己的写作原点,东南亚风味的背景设置显然有着对主流的中原汉族文化的逃离,宿命般的人物命运也正在挑战着光明、热烈、进步的当代文学传统,而其情节安排的断裂和反逻辑性,则更容易让人看出其与1985年以来先锋文学之间的渊源关系。很大程度上,早期的林白对于个人言说的迷恋,应该还不是一种个人的很明确、很自觉的追求,它更多是小说家对于当时小说书写潮流的一种回应,是借鉴了当时颇为壮观的个人化先锋写作模式的结果,因而它更多是一种小说叙事行为,而不太涉及到女性作家之于世界与生命的深切体验,其提供给人的解读空间并不是太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