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637(2006)03—0142—04 近年来现当代文学界报刊杂志研究的勃兴,有着复杂的原因。有人手日稠,领域见窄,学者苦于寻找不到新的学科“增长点”的外在原因;也有中国传统学术重材料、嗜考据学风,经种种途径承传到新文学研究领域的内部原因;而更主要的,则可能还是受到诸如艾斯卡皮文学社会学,哈贝马斯“公共空间”理论,布迪厄“文学场”,以及日渐发达的有关传媒和大众文化研究的种种理论和实践的影响①。在这些原因的共同作用下,现代文学的杂志研究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最显著的成绩,如王晓明研究《新青年》和文学研究会的《一份杂志与一个“社团”》,李欧梵研究《申报·自由谈》的《批评空间的开创》,陈平原研究《新青年》的《思想史视野中的文学》,罗岗研究《学衡》的《历史中的〈学衡〉》,以及收入陈平原、山口守所编《大众传媒与现代文学》一书中的一些文章。这些文章,从各自角度通过杂志研究对现当代文学的切入,均已在学界引起相当广泛的反响。与此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现代文学的博士、硕士生将他们的论文选题对准了报纸副刊和文学杂志②。 这些研究,面对的具体对象不同,所采取的着眼点和研究方法,以及最终要达到的研究目的,也颇有差异,但大要都不离将报刊置于现代文化史与文学史的汇流中,从文学生产和文学消费,编辑与出版,市场与体制,社团、流派与个人等等角度,去透视、分析体现于报刊编辑、出版及报刊文本内部的诸问题。尽管在很多情况下,这类研究都带有鲜明的文学社会学色彩,但就所取得的成绩看,最大的创获,还在有关思想史和流派风格论的方面。 关于文学史家研究报刊的原初意义,陈平原先生回忆说:“王瑶先生之所以强调研究者必须阅读报刊,而不能仅限于作家文集,一是有感于现代作家常常根据时世变迁不断修改自家作品,不能以日后的修订本解说作家当初的精神状态;二是阅读报刊,可使研究者对那一代的文化氛围有更为直接的了解。”并谓“这一思路延续下来,使得1980年代以后,北大的教授们率先走出单纯的作家作品论,而从事于文学流派或文艺思潮的研究”③。陈平原先生这里叙述的,显然只是北大一脉的传统。而在北大之外,据严家炎等先生回忆,早在1961年集体编写中国现代文学史教材时,“接受上下一致的要求担任主编”的唐弢先生,在其为编写规定的五条原则的第一、二条就提出:“一、必须采用第一手材料。作品要查最初发表的期刊,至少也应依据初版或者最早期的印本,以防转辗因袭,以讹传讹。二、注意写出时代氛围。文学史写的是历史衍变的脉络,只有掌握时代的横的面貌,才能写出历史的纵的发展。报刊所载同一问题的其他文章,自应充分利用。”严家炎先生说:“据我查考,研究现代文学必须采用第一手材料,这是唐弢先生在1961年首次提出的,在此以前大家比较忽视”,唐弢先生因为喜欢搜集各种版本,所以对第一手材料特别看重。50年代末、60年代初,他给社科院文研所现代文学进修生开必读书目时,就开了不少文学期刊和综合性文化期刊。这份刊物目录我在60 年代抄过来了。 到1978年王瑶先生要我给北大研究生开必读书目,我就参考了唐先生指定的刊物目录并作了一些补充和调整,首次在作品和理论资料之外,开进一批文学期刊(王瑶先生也很赞成)”④。现代文学学科奠基人有关文学报刊研究的这些观点,以及由之体现的学术理路,对这一学科的发展显然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其后,随着新的理论资源的输入,文学报刊的研究不断获得新的视野和新的动力,但在借以取得“第一手材料”,并“尽可能进入当时的规定情境与历史氛围”这个基本点上却并没有多少改变。 然而,陈平原又指出,“将报刊作为文学及史学研究的‘资料库’,或借以‘触摸历史’,与将报刊及出版本身作为文学史或文化史(新闻出版史除外)的研究对象,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⑤,并云: 比起具体的研究课题来,我更关心下列问题:假如大众传媒的文字、图像与声音,不仅仅是史家自由出入的资料库,本身也成为独立的研究对象,那么,从解读相对来说前后一致的作家文集,到阐释‘众声喧哗’的大众传媒,研究者的阅读姿态与理论预设该做何调整?另外,文学史家眼中的大众传媒,与传统的新闻史家、文化史家或新兴的文化研究者眼中的大众传媒,到底有何区别?⑥ 这些看法和问题的提出,事实上已为杂志研究区分出了不同的层面。第一层,也就是从最初的意义上来说,它只是一种“资料库”,可供“史家自由出入”,从中取资,“或借以‘触摸历史’”;第二层,它是一种“独立的研究对象”,作为“众声喧哗”的大众传媒,可供包括“传统的新闻史家、文化史家或新兴的文化研究者”,去从不同层面,讨论各自话题领域内的问题;第三层,它同时又是一种特殊的,与“相对来说前后一致的作家文集”不同的文学文本,可供文学史家从自己的角度,去做独到的“解读”和“阐释”。这三个层面,从学术特点上来看似乎又分别对应着传统的文献学研究,(传统或新兴的)文化研究,和我们通常想象中的文学(文本)研究。 第一个层面的工作,是中国传统的文史之学,尤其是注重目录、版本、校勘、考据的朴学,素来所重视的,其后又融入了现代实证思维和史料学的一些认识⑦,经现代文学研究的几代学者的倡导和努力,正在逐渐走向规范化,或将最终成为一门类似古典文献学的“现代文学文献学”的一个部分⑧。第二层面的工作,在传统的文化史、新闻史的研究中虽有涉及,但多限于粗线条的外部描述,很少揭示出作为大众传媒的报刊杂志,在其所处的特定历史时空所独具的、深层的意义;因而,近年来这一层面的工作,就主要是指一种伴随着后现代思潮而来的新兴的“文化研究”。在这个意义上,文学杂志这样的“大众传媒”,实际上是被视作现代文化产业的一个链条,意识形态规训、渗透的一种机制来对待的。这一思路,近期已较多地渗透到当代文学的研究中,而在现代文学领域里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⑨。在这一意义上,西方的理论资源,从法兰克福学派到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CCCS),从艾斯卡皮到麦克卢汉,从哈贝马斯到布迪厄,都可以在杂志研究的舞台上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然而,这样做的一个结果,就是使文学研究再一次转到了它的“外部”⑩,从而再一次使文学研究的“文学性”问题变得模糊起来。陈平原先生之所以有“到底有何区别”的追问,大约也正是感觉到了这种模糊。诚然,我们也可以用“开放学科边界”的理由,为这种现象辩护,但说到底,“开放”意味的应是拓展,而不是丢失。从这一意义上说,不仅从理论上,而且从实践中,去探索第三个层面的问题,即将杂志作为一种文学文本去研究的方式,就仍然是一种重要的,有待完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