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8444(2006)01-0119-05 一、生的可能性质询 最初为刘恒赢得全国性声誉的是他的短篇小说《狗日的粮食》。刘恒让我们触目惊心地记住了一个叫曹杏花的女人。这个女人缘何而生我们不甚了了,但她却真真是为了口粮食而活着的,而且,她本人就曾经被作价成二百斤谷子。在曹杏花眼里,除了粮食,不存在乡约礼俗和亲情王法。为了粮食她可以六亲不认,可以撒泼耍滑,可以明偷暗抢,还可以恬不知耻。《狗日的粮食》写尽了一个恶俗女人的一切丑陋,给人感觉这样的女人简直就不配活在世上;然而,曹杏花却活了,她不但自己活了,而且还养活了一大家子人。“那年头天宽家坟场没有新土,一靠万幸,二靠这脏嘴凶心的女人。”刘恒在一个特殊的条件下,把人的基本生存欲求与文化传统做了具体的较量,结果,我们被迫相信,在某些时候,食物仍然是人生最大的存在哲学,其他一切都是狗屁。这不免让人有些沮丧。 “写完《狗日的粮食》之后,脑子里始终埋伏着一条感觉,顺着这条感觉的绳子往混沌的远处爬,想寻找农民赖以生存的几根柱子。粮食算一根,再找找到了‘力气’。”[1] 洪水峪的杨天臣出生时就显示了其与生俱来的巨大无比的力气——“他差一点要了他娘的命”。依靠这股子力气,杨天臣出类拔萃地成长,并且为乡亲们所尊重,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个楷模和标高。如果说《狗日的粮食》是以粮食的始终匮乏来强调生存的基本要素的话,那么中篇小说《力气》则是通过记录这种非物质又有物质价值的东西渐渐远离个体生命的过程强化了它的意义。但是,或许力气不像粮食那样直观和有切肤之痛,或许它与本体的无间隔性使人们不易从中提炼出形而上的结晶,总之,这篇小说反映平平。对此刘恒有想法,他说:“(《力气》)以为要叫好却遭了奚落。文体可以检讨,但意境是不错的,大家奚落是大家没看进去。赌了气继续攀着脑袋里那条绳子往前挪,眼前豁然亮了一下,发现了司空见惯而又非同一般的‘性’。”[1] 中篇小说《伏羲伏羲》在一个复杂的社会背景和一个长时间跨度内结构了一个曲折不已的乱伦故事,“欲望”像原上草一样野火春风不断不绝,并最终支配了人们的生活。刘恒在《伏羲伏羲》中不厌其烦、不厌其精地叙述了这桩丑事的始末和所有细枝末节。作者志不在此,他试图辨析“文化”的衣被究竟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对本能的、原生的、蠕动不止的欲望构成约束;而蕴藏有无限生机的人欲的内核在破土而出的过程中,又将遭遇哪些势不可挡的阻碍和围剿。个体的毁灭势在必行,而欲望永生。 关于生存的支柱,刘恒发现在“食”、“色”之后,还有一个就是“梦想”:“对于农民来说,如果没有梦想,没有那些所谓的迷信和虚妄的美好生活幻想支撑的话,现实的痛苦会让他们无法忍受。”[2] 作为一部长篇,《苍河白日梦》涵盖了一个王朝交替时代里所有人的彼此各异的生活——只有梦想是他们唯一的共通。曹如器曹老爷终日守护着屋里那口嘟嘟冒泡的小药锅,如同守护着自己不绝如缕的命脉,他拼命地往药锅里面添加种种令人恶心的东西,只为了能够延口残喘。曹夫人并不贪生,却热衷于参禅礼佛,她以为自己已经是半个神仙了。曹大少爷光满看上去是一个积极乐观的入世者,虽然一无子嗣,但是他毫不气馁,他坚信他的一妻一妾迟早会给自己侍弄出一个儿子来。与大少爷完全不同,从海外留学回来、终日忧郁得“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二少爷曹光汉满脑子都是违背传统却又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废物,“活在世上丢人现眼”。生在名门貌美贤淑的二奶奶郑玉楠对生活原本是寄予了希望的,所以初到曹家时府中上下总能听到她的欢快笑声。但是丈夫怪异的秉性和曹家阴霾的氛围渐渐夺走了她的快乐而给她以化不开的愁苦。很难说郑玉楠与洋鼻子大路跨越雷池的交合是出于对封建宗法制度的反抗,那实在不过是一次情欲的渴求和失控。但是,人们可以允许没有梦想的生活死水一般延续,却不允许对梦想成真的努力。旧有性文化的森森桎梏就这样窒息了一个新鲜美丽的女性,使她成为污浊滞缓的苍河下的一捧泥沙。 包括《九月感应》、《天知地知》在内的“洪水峪”系列在理念层面上表达了刘恒对人的基本生存状态的理解和关注;《虚证》、《黑的雪》、《教育诗》以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等作品则是刘恒对现代社会中人类生存需求和生存境遇的盘点。在一般人看来,李慧泉(《黑的雪》)们、郭普云(《虚证》)们和刘星(《教育诗》)们的日子比曹杏花要好得多,他们的生活似应该兴高采烈,然而他们还是令人费解地烦恼不已。刘恒告诉我们,从本质上讲,这些人的困境和问题都是一样的,它们难以启齿,又无可诉说。他们作为“人”的生活像一座生了白蚁的房子,每一件小事看来都微不足道,但是它们锐利的小牙齿都在咔哧哧地咬噬着房柱子,让这座生命大厦岌岌可危、摇摇欲坠。除了温饱,这些房柱子另有一些奢侈的名字,诸如尊重、理解、信任、友谊,还有,爱情。 二、死亡动力的推演 刘恒的小说中有太多的死亡。然而,刘恒确乎又不是一个醉心于死亡体验的作家,与死亡的结局相比,他更注重寻找人物命运中蕴藏着的死亡动力。对死亡动力的推演参与构成了刘恒小说的内驱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