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935(2006)02-0001-05 赵树理的短篇小说《催粮差》讲述的故事背景早已成为历史烟云,可是如今阅读《催粮差》依然感到特有的趣味和愉悦,显然,今天读者的接受绝非在赵树理当年所关注的农村中实际问题的层面,即早已与揭露问题、解决问题无关。那么,作为文学经典,《催粮差》具有怎样内在的艺术机制,能够让我们跨越如此漫长的历史,完全忽略当年的特定现实问题和背景,获得特有的趣味和愉悦呢?这种阅读效应不是单一现象,也出现在阅读其他一些现代文学经典作品过程中,所以,对赵树理的短篇小说《催粮差》作艺术分析,不仅是对于赵树理小说艺术价值的探究,也意在从作品艺术构成来探寻这个现象的深层原因。 一 我为什么选择《催粮差》 选择《催粮差》的第一个思考,来自对于赵树理中短篇和长篇小说的总体把握和不同评价。赵树理的创作是由短篇、中篇和长篇小说共同组成的。有学者全面深入地研究了赵树理创作之后以为:赵树理“问题小说”的内在结构由现实的世界和想像的世界两部分构成。现实的世界是为了提出问题,揭示现实的矛盾性,想像的世界是为了解决问题,突出主流政治的光明性。这种现象在中长篇小说中尤为突出,例如白春香在论文《想像对现实的征服——赵树理“问题小说”内在结构探微》中就以《小二黑结婚》为这种结构的典型范式做了分析,她指出:“全篇一共十二节,从第一节‘神仙的忌讳’到第八节‘拿双’为提出问题部分。它主要揭示了当时农村封建思想和封建意识还很严重;父母包办婚姻并没有被消除,青年自由恋爱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阻力;以及农村基层干部队伍不纯等问题。作者在这一部分,基本上是忠实于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来提出问题揭露矛盾的。从第九节‘二诸葛的神课’到第十二节‘怎么到底’为解决问题部分。赵树理解决问题的关键是诉诸于执政的权力机关——区政府。这儿,区长完全充当了一个救世主的形象,他对问题的解决完全是大团圆式的:小二黑和小芹不仅被解绑,而且允许当场登记结婚,使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三仙姑撤去了30年来装神弄鬼的香案,二诸葛也收起了他的鬼八卦;金旺、兴旺兄弟则受到了人民民主专政的惩罚,落了个被判刑18年的结局”。[1] 在我看来,固然,赵树理人格中的崇善、亲农感情决定他在“提出问题”之后自然地会转向“解决问题”,因为他从来没有把文学看成是纯粹审美。从文体角度看,长篇小说在客观上也为作家采用这种“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两部分的结构模式提供了篇幅方面的条件与可能。而短篇小说的篇幅限制无法“解决问题”,只允许作家提出问题,这在客观上往往成就了作家,即篇幅逼迫作家无法“解决问题”,因而使小说更符合艺术规律。《催粮差》就是因为只“提出问题”而没有“解决问题”,因此更具有艺术分析的价值而进入我们的研究视野。 选择《催粮差》的第二个思考,是来自赵树理执著地继承了中国小说传统叙述模式。依据陈平原在《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中的描述,中国古代小说在叙事时间上基本采用连贯叙述,在叙述角度上基本采用全知视角,在叙事结构上基本以情节为结构中心。这一传统的小说叙事模式,在20世纪初受到西方小说的严峻挑战。在一系列“对话”的过程中,外来小说形式的积极移植与传统文学形式的创造性转化,共同促成了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现代中国小说采用连贯叙述、倒装叙述、交错叙述等多种叙事时间;全知叙事、限知叙事(第一人称、第三人称)、纯客观叙事等多种叙事角度;以情节为中心、以背景为中心等多种叙事结构。[2] (P4-5)如果说中国现代文学的大多数作家都参与了这个转变,赵树理小说则绕过了大多数人走的这条路,他顽强地继承了中国白话小说脱胎而来的说书人传统。他的小说一般都采用连贯叙述,全知叙述视角,基本以情节为结构,仿佛说书人说出来的。如果按西方叙事学的话语类型理论划分,赵树理的小说当属于叙述性的话语类型。在这种叙述性的话语类型的作品中,深厚的民间文化积累,民间故事的因素,以及自己的倾向性都非常便利地被赵树理贯穿在叙述中。当年创作时为了“提出问题”甚至“解决问题”,并且以叙述性为话语类型的《催粮差》,在今天何以能够让读者产生有趣味和愉悦的审美经验?或者说,这种话语类型在《催粮差》艺术构成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这是值得研究的。 二 对《催粮差》结构主义研究的总体思路 我将结构主义方法作为对于《催粮差》研究的总体思路。先在分解的层次上对每个故事进行民间故事类型探源性分析,然后再从整体组合的层次上探索意义产生的机制。 结构主义是“关于世界的一种思维方式”,结构主义认为“事物的真正本质不在于事物本身,而在于我们在各种事物之间的构造,然后又在它们之间感觉到的那种关系”。[3] (P8)或者进一步说,结构主义思路注重整体中各元素之间存在着有机联系,更重视各个元素自身独立存在的性质和可能。在依据结构主义的基本思想前提下,我借用法国结构主义批评家克劳德·勃瑞梦的思想,克劳德·勃瑞梦提出过一种小说“三合一体”的假设,即任何小说都可以被概括描述成一种原子系列三阶段纵横交错的“三合一体”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