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文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 ——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① 女学生的称呼,并不是从二十世纪开始的。封建社会就有女学生的称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封建社会私塾教育的目的,即便是被称为才女,也是女性听命于男子之外身份的一个点缀。20世纪初的不缠足与兴女学运动,开启了中国现代妇女解放运动的潮流。最初兴建女学堂的目的,是为了国家富强。 女学最盛者,其国最强,不战而屈人之兵,美是也。女学次盛者,其国次强,英、法、德、日是也。女学衰,母教失,愚民多,智民少,如是国之所存者矣。② 梁启超认为,女子无学是“亡国之源,亡种之源”。“欲强国,必由女学始”,“天下积弱之本,则必自妇无女学始”。③ 女性进入学堂成为合法是中国现代妇女解放史上的一件大事。现代教育与私塾教育的不同在于,其核心理念是对妇女进行人格教育,使其摒弃家族控制,认识到个人以及社会的存在。“天赋之权利,尔当享之;人类之义务,尔当尽之。”这是香山女学的学约对学生的勉励,这实质上就把妇女从封建伦常中解放出来,完全纳入了天赋人权的现代话语系统里。 在新式学堂里,女学生们学习现代科学文化知识,接受文明教育、人格教育,学习体操、强健体魄,与男性一起认知社会与自身,认识国民的责任与义务……——具有现代办学思想与理念的学校,成为培养、教育、塑造、规训妇女,使其成为新型的、符合现代国家需求的、合格国民的最理想空间。 二十世纪女学生,美哉新国民。 爱国救世宗旨高,入学去,女同胞。 缇萦木兰真可儿,班昭我所师。 罗兰若安梦见之,批茶相与期。 东西女杰并驾驰,愿巾帼,齐须眉。④ 二十世纪中国的新国民形象,是学校对女学生的期望与定位,这种角色诠释也成为清末民初的社会共识。在媒体、文本与大众的眼中,女学生拥有知识、文化,是新的国民,是妇女中最先进的一群。她们与进步、文明、自由、爱情、时髦、解放、独立、新潮等现代性词语联系在了一起,成为一种文化符号,被赋予了多重想象。 1919年的五四运动和1920年代中期的国民革命中,妇女放足、剪发、男女同校、自由恋爱、婚姻自主打破了性别歧视和礼防对妇女的身体控制,使妇女获得了极大的自主性,真正有主体意识的“女性”开始诞生。 娜拉的“出走”成为了榜样,女儿们用天足从家庭中冲撞而出,她们要求获得恋爱和婚姻自由,并发出了“我是我自己的”的宣言。妇女们身体的解放和思想自由的追求,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一部分。在文本中,为爱情“出走”成为五四女儿生成为主体的必由之路。 五四的女儿 冯沅君的《旅行》、《隔绝》、《隔绝之后》是三部故事情节具有连续性的短篇小说。女主人公隽华是一位虽被幽禁,但宁死不屈、对爱情笃信不疑的女学生。她上的是男女同学的学堂,受的是现代思想教育。深受易卜生、托尔斯泰、Hamlet、伊尔文以及维特和绿蒂的影响。隽华已有婚约,士轸也有家室。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相爱。因为婚约与家室都是封建的反动势力。(这个称呼更像是敌我双方的一场战争。)在隽华眼里,他们的行为是在实现易卜生、托尔斯泰所不敢实现的理想。在她看来,那些阻碍他们的人是肮脏的。他们用自己的行为方式向反动势力挑战:她与自己的爱人同起“同居”;她与他携手旅行并敢于以全车最尊贵的人自居;不能与相爱的人结合,那么就选择死亡。爱情之于隽华,神圣、纯洁、伟大,是可以奉献身心的事业。 “生命可以牺牲,意志自由不可以牺牲,不得自由我宁死。人们要不知道争恋爱自由,则所有的一切都不必提了。这是我的宣言,也是你常常听见的。我又屡次说道:我们的爱情是绝对的,无限的,万一我们不能抵抗外来的阻力时,我们就同走去看海去。”⑤ 因此她以一个为爱情牺牲的先驱者自命。 “无论如何我们总未向过我们良心上所不信任的势力乞怜。我们开了为要求心爱自由而死的血路。我们应将此路的情形指示给青年们,希望他们成功。”⑥ 在冯沅君的笔下,爱情高尚、纯洁、优美、诗意,恋人相遇相知是在优美风景下发生的,荷叶、红花、垂柳、游鱼、繁星、新月、远山、晚霞、大海,涛声……美景中的爱情是被困女学生最美好的回忆。这回忆成为一种力量,使得她勇于与世界抗争。值得注意的是,在神圣的爱情面前,爱情的另一因素,身体的欲望被规避,两个热恋中的男女纯洁而自律,以双方的高尚行为而自豪。——沉浸在神圣恋爱中的热血青年、美丽景色以及身已被困的女学生深情的追述与呼唤,同构了一幅伟大爱情的画面。这爱情美好、贞洁、因超越普通人的欲望而更显高贵。 正如孟悦、戴锦华在《浮出历史地表》所分析的: 对冯沅君笔下的主人公而言,自由的爱情已不仅仅是一种与环境不相容的情感现实,而且是一种必须坚持并为之献身的信念……爱情也是一种与污浊世界追名逐利相悖的高尚使命……同时,爱情还是一系列行动计划和行为方式……这是一种以爱情为事业、为信仰、为使命,以爱情为战略的态度,这便是时代女儿的“爱情观”。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