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6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3541(2006)03-0029-05 历史何以存留个人生命记忆中,或者个人记忆以什么方式铭刻历史时间,这是一个需要阐释的哲学命题。其中所涉及到的历史时间与生命时间,集体记忆与个人记忆,历史性与时间性等等,不一而足地进入了个人生命视野,有时我们甚至要怀疑记忆的可靠性。唯其如此,个人的多种记忆形式的存留就进入了作家的历史创作,作为创作主体,作家从本体论角度强调人的现实存在和理解的历史性,向历史渗透自我价值观,通过对历史的反思,注意历史存在中人的生命存在方式,而不是恢复历史原初的事实。所以作家更重视某一“历史瞬间”的生命记忆,以和历史时间共存和交叠的个人时间记忆对历史进行曾在此的拟真描述,历史时间记忆以个人生命时间记忆再现。经由集体记忆而形成的社会记忆,注重历史理性统摄下的因果关系,线性时间简洁而有序,权力等级决定了社会记忆的形式。但历史自身却包含着多种异质共存的时间记忆,为了不使个人时间记忆遁入集体记忆的黑洞,个人唯一的途径是坚持在集体记忆之外寻找多种异质共存的时间记忆,这些记忆将以生命时间来铭记历史。 历史以事件标志时间,锁定某一特定的场景和人物,时间才能以人的命运和事件的演绎过程记忆历史。“1968”,这一特定的时间把“六八年人”以永恒的方式写进了历史。对于这一代人而言,1968,不仅是激情燃烧的岁月,而且也是禁忌。从红卫兵到知青,1968年成为这代人生命的分水岭。他们以稚嫩的双肩必须独自承付历史的考验和选择,完成广场狂欢革命者到乡村田野劳动者的转变,重要的不是身份,而是思想。这中间的落差如何衔接弥补?面对历史的黑洞,个体生命自我救赎的力量源自哪里?现实并不能提供答案。思想的跋涉漫长而曲折,不知是历史的垂青还是历史的无情,他们的寻找是以一代人的青春和热血为代价的,甚至是生命。也因此,以K“老三届”为主体的“六八年人”作为特殊的群体成为历史记忆形式之一种。 今天,我们可以循着“六八年人”后叙的思想轨迹追踪思索,以当事人的回忆爬梳钩沉历史尘封的记忆和一代人生命的真实,因为,得与失不仅是事实与过程,它应该还是对历史的生命铭刻。更是为了忘却的纪念。即使是禁忌,历史也不可能涂抹修改,在集体记忆沉没遗忘的地方,我们更需要对历史质询反诘的理性态度。 实际上,反思是从青春足迹的自审开始的。 如何评价这一代人以生命的血和泪镌刻的青春?“六八年人”相信凭借生命的真实能够拥有自我认知的能力。知青文学的创作印证着他们的思考的轨迹。其中,大量的回忆录成为自我言说最为直接的追忆方式。但毕竟是个体生命对历史的感悟,带有极强的个性化色彩,这使他们对历史的叙述呈现出不同的价值判断。 张抗抗曾就“青春无悔”进行过深刻的思想剖析: 一个人、一代人所牺牲和浪费的青春、时间和生命,真的是能用“青春无悔”这般空洞而虚假的豪言壮语,强颜欢笑地一笔抹去的吗?[1] (p.2) 这是一代人的生命之重!思想的重量使历史理性凭借的代价一说何其苍白,张抗抗的拷问不是对着那个空洞的历史理念,而是追问历史场景中每一个“在场者”。年轻不再成为轻信盲目的理由,曾经作为革命主体的知青,本身就是“文革”悲剧根源的组成部分。红卫兵——知青,不仅是身份的标志以及命运转变的分界点,也同样提示他们的行为和思想曾经是“文革”特定的社会基础和价值判断。否定自我是痛苦的,更何况是一代人的青春代价!回忆不都是为了铭记,有时会是遗忘的开始。恰是在以矫饰回避生命真实的地方,集体无意识的幽灵在游荡,忘却的救主来临了。张抗抗以直面真实的勇气面对历史和现实,并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社会体制意识形态化以后组织结构的缺陷与弊端,这才是产生那些制造专制与愚昧的始作俑者、鼓吹者和实施者的社会温床。她的自审与诘问穿透了历史与现实幽深的隧道,思想的野火炙烤着自我灵魂的同时,也使欺世盗名者无以遁形。 回忆录《大荒冰河》随处可见这样沉重的思考。尽管这样做在同代人看来不合时宜,因为正如作者所言,“无悔”的颂歌早已经飘扬为一面旗帜。或许,向前看的观点也早已模糊了历史的记忆,当年的知青已经不需怀想1968年。但是,作者深重的忧患意识使她不能够对错误和虚妄沉默。于是,在她笔下才呈现出鲁迅先生体验过的“决心自食”的精神苦痛。这使她的散文除了人道主义的悲悯还有一份批判的冷峻,在肯定人性的亮色时也看见人性的晦暗,特别是红卫兵——知青头上革命光环外面的丑恶。她的回忆录开始探进历史记忆的冻土层,在“六八年人”集体无意识深处打破禁忌,挖掘诸如贪婪、嫉妒、怨毒、残忍、报复等人性的弱点。作者深刻地指出,企图为人性欠然性自我辩护是历史良知泯灭的犯罪,年轻幼稚的革命热情不应该是“文革”暴行冠冕堂皇的理由。“在这‘革命’的名义下,曾经掩盖了、潜藏了多少私欲和罪恶。我们这一代中的许多人,就是在‘革命的名义’下,走上了‘铺满鲜花的歧路’”(借自冯骥才先生某一小说题目)。[2] 对于依附“革命的名义”这类抽象概念而带来的欺骗性与破坏性,张抗抗充满了高度的警觉,因为在历史上从来不乏欺世盗名的表演,或因抽象理念而疯狂的民族悲剧,特别是被各种名义愚弄后庸众的闹剧。因此,作者决不把责任推给任何逃脱的借口。也包括反省自己在丑恶面前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