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物质生活领域到精神生活领域,消费主义潮流的影响力之大是令人震惊的。今天,我们社会的阅读和审美方式、趣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少人沉迷于以媚俗、戏说、情色、隐私、感官冲动和时尚欢娱为特征的日常生活审美。这直接影响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生产方式和文学产品面貌,欲望叙事就是一个缩影。审美和创作领域的这一重要变化再次促使我们思考什么是文学以及文学与道德的关系这些古老的话题。 毫无疑问,文学是作用于人的心灵和精神的,是关怀人生价值和提升精神境界的,不是满足感官刺激和排泄身体欲望的。基于文学的精神和价值在于对人类心灵和精神的终极关怀、在于提升人类的幸福和精神生活质量,因此文学必然肩负一定的道德理想。文学的道德理想是一个涉及生产主体、文学产品、文学产品传播多个层面的综合性范畴。从文学生产主体来说,是指作为精神文明的建设者,文学的生产主体必须树立道德理想,并把自身的道德理想与审美理想有机统一,从而体现在精神产品的面貌和品位之上。从文学产品来看,尽管文学生产是相对自由的精神创造活动,尽管文学的消费群体及其消费需要是丰富的,但是文学产品作为社会精神文明产品必须体现出一定的道德理想,即应该是追求真善美相统一的。 以“身体写作”为代表的欲望叙事对社会主义的文学道德理想的颠覆和消解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欲望叙事是当前文学作品感官化、物欲化的一个主要动力。欲望叙事与媒体和出版传播渠道的迎合是精神产品环境媚俗化、商品化的机制内核。 “身体写作”、“美女写作”、“隐私写作”、“下半身写作”、“人体摄影”、“人体绘画”等等,这些五花八门的新术语、新词汇尽管各有侧重及其所指,但它们却不约而同地涉入一个共同的领域和话题,即欲望的书写、叙事、表现。近年来,这一欲望叙事现象达到了蔚为壮观的程度。《上海宝贝》《乌鸦》《糖》《孔雀的叫喊》《情爱画廊》《遗情书》《欲望的旗杆》等等,在这场主要以女作家、美女作家为主角的文学舞蹈里,也不乏男性作家的“声援”与“配合”,上海某出版社就推出了“美男作家”,并且在大胆程度上丝毫不逊色于“美女作家”。 应该说,这场欲望叙事潮流与现当代文学中以“欲望”为题材的创作是有区别的。“五四”新文学及其后的现代文学中,丁玲、庐隐等女作家的创作标志着女性书写意识的新生和女性意识的觉醒,而郁达夫对欲望的书写是在“写真”的文学思想驱使下,力求写出人生的悲苦,特别是爱欲之情的悲苦;20世纪80年代,张洁、张辛欣等人的创作,开始有性别的觉醒,针对有史以来存在的两性间的不平等状况,开始真正关注性别的历史状况,审视其文化形式,争取性别权益。 而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当代女性书写是在解构与颠覆中求发展,强调个人性,抨击以男性为中心的精神女性和逻辑,性别鲜明而理直气壮的书写女性个体的心理与经验,显示女性的卓然独立,标示着女性解放的进程。但是,一些作者、作家把这一在文学创作中本属正常的艺术追求推向极致,直接呈现个人隐私并且以下半身与性体验、裸体展示、欲望与性高潮等为题材,直接“书写身体”,直接诉诸于读者的感官刺激。面对这样一股欲望叙事潮流,有些人认为,这种书写、叙事潮流是值得肯定的,它们承担着一个异常艰巨任务,这就是建立真正女性话语,表达女性内在诉求,突破女性的个体生存经验、情感经验和生命经验。他们把当代文学中的这股女性书写潮流与女性主义,女性批评、女性解放等相联系,认为这是继五四文化革命、改革开放之初两次“女性书写”之后的女性解放的“第三次浪潮”。在这样一种理论视角下,不少人对以“书写身体”为典型特征的“美女写作”、“隐私写作”、“下半身写作”等表示了理解和宽容。有人将近几年来出现的“美女作家”、“用身体写作”、“用器官写作”以及《丰乳肥臀》《有了快感你就喊》等文学创作,理解为对作家身上的重压、负担的一种情绪化本能的矫正。认为“好几十年来,公众对作家的理解是趋于狭隘的,过于强调作家的社会责任和道德义务,而忽略作家及其作品的娱乐层面,更鄙视作家的明星意味”,这就是上述所述的“重压”和“负担”,“书写身体”就是对过于强调作家及文学的道德义务的一种矫正。也有人认为,在市场反复炒作的“身体写作”中,这些书写身体的文本,并不是反抗某种对于身体的压迫,也就是说,书写身体与所谓的女性解放,与“矫正”所谓社会加于作家和文学之上的“重负”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身体本身在文本中成为一个新的文化力量,它被认为可以提供一种新的生活的可能性”。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身体的自恋现象,并认为“身体的自恋是与强烈的‘物’的欲望相联系的,这传达了一种新中产阶级对于自我的物质生活的高度迷恋,也混合了一种新的自我想像的方式”。 无论女性作家的动机和初衷是纯洁还是肮脏,也无论身体写作对女性解放的文化价值建设有多大贡献,总之,这一文学现象已经成为近几年来的一个值得重视和关注的课题。一是因为这些作品无疑都是畅销书,其销售量均是其他文学作品不能比拟的;二是这些文学作品和作家本身已经成为一个超越文学范围的话题,以“身体写作”为特征的欲望叙事为这些作家赢得了一般作家没有的明星效应,三是这类创作与当下的整个文化环境中的消费文化、物质主义、拜金主义、快餐文化等互为呼应,并与人体绘画、人体摄影等其他艺术现象,共同营造了一个颇有气势的时尚文化潮流,其影响面、传播面之大、频度之高是传统文学所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