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20年来,书话这种短文,被出版界承认,标明书话类的书,出版了不少。其中,有关新文学版本的书话,为数不少。 我是一个多年来沉湎于新文学版本的人,因此,对新文学类书话则分外留心。从中,获得了不少新文学的版本知识和掌故,同时也发现了一些问题。我认为,这种谈版本知识的短章,既然为学术界重视,那么其中存在的版本差错,也就该加以纠正,以免以讹传讹,影响史料的真实性。我这篇文章,想分类谈谈有关问题,以期引起新文学之书话类文章的作者和读者之注意。 一、书话体类之管见 应当说,书话这类文体,古已有之。但它不是古人那种诗词话、曲话,也有别于前人的《书林清话》。而是从前读书人在藏书上写的题跋、藏书记一类文字。这种札记式的短章,发展到20世纪30年代,就出现了书话。开始,它就是用白话写新文学版本之书话。最早,是阿英先生写的《鲁迅书话》,1937年10月发表,并标明“为鲁迅先生逝世周年作”。虽仅三则,但《域外小说集》一则,已相当完备,有版本、有掌故、有对鲁迅先生的怀念,文情并茂,不可多得。到了20世纪40年代,唐弢先生开始了新文学书话的大量创作,从解放前的《万象》、《文汇报》、《文艺复兴》,到解放后的《读书月报》、《人民日报》,都是唐弢先生发表书话的阵地。我认为,唐先生写书话,既是他的散文创作,也是他的新文学版本研究。也许后者更被他看重,作为文学史家,他的研究是从原始资料的收集和开掘开始的。研究的笔记,获得新版本的题跋,就变成了一则则的书话。从版本研究进入新文学研究,是唐弢先生治新文学的特点,叶圣陶先生称赞唐先生写书话,谈新书的版本,是“开拓了版本学的天地”,是很有见地的。 唐弢先生也开拓书话类文章的新园地,特别是新文学书话。他的《晦庵书话》没有收入集子,后被收入《唐弢文集》第5卷的书话,应当认为是如今新文学书话作品的典范之作。在《晦庵书话·序》中,唐弢说:“书话的散文因素需要包括一点事实,一点掌故,一点观点,一点抒情的气息;它给人以知识,也给人以艺术的享受。”目前书话的作者,都把唐先生这段话奉为圭臬,好像一篇书话,必须具有这四个“一点”;我却认为不一定如此,也许这是唐先生力求将书话写成散文的一种体会吧!如将它作为一种要求,却不是每篇书话都能做到的。 书话这种文体,应当属于知识性的小品。读目前出版的各种书话集、书话选本,我认为大略说,书话可以分为狭义的和广义的两类。唐弢先生《晦庵书话》中,“读余书杂”、“诗海一勺”、“译书过眼录”三部分,每则千八百字,谈及一两种书的那些短章,应当认为是书话的正宗,它是从藏书题跋中发展来的。这种书话,就一书下笔,说它的版本、作者,有版本知识,有有关掌故,自然也有作者的观点,就是对该书的评论了,但它是在记叙中带出,而不是一则书评。我认为这就是狭义书话的样子,是读书人应当提倡的。黄裳先生是著名的藏书家,以收藏古籍最富。他有《来燕榭书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5月第1版)和《来燕榭读书记》(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年3月第1版),实则均为藏书的题跋,均是关于古籍的,写法是传统的题跋写法。他写了八则新文学书话,用《拟〈书话〉》为题发表,说是“仿弢公笔意”为之,认为《晦庵书话》是“兼有文献价值与文学情趣的随笔”。这八则书话的写法,均千字左右,注重版本与掌故,是典型的狭义书话作品。(参阅《黄裳文集》第6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4月第1版) 广义的书话,往往所谈不限于一书,涉及的范围也广得多了。在唐弢先生《晦庵书话》中,第一辑为“书话”,这便是1962年唐先生在北京出版社出的那本《书话》了。这里有些就不是40年代唐先生书话作品的写法了,诸如《朱自清》、《“怎样研究”丛书》、《翻版书》、《再谈翻版书》、《藏书印》、《藏书票》等等,有些类似短评,有些就是知识性小品了。至于《晦庵书话》中的“书城八记”,恐怕连广义的书话都不是,收在书话类书中,只能算是附录了。读读倒很像《书林清话》中的文章呢!我以为,书话应当有一定的体类,一定的程式。有位先生说,凡是有关书籍的言谈,都是书话;书话、书话,就是有关书的话。这样界定,怕是太宽泛了;如果不用界定,不谈体类,那怕也就没有了书话。 近十多年来,书话在读书界大受欢迎,书话集很畅销。因此标明为“书话”的集子出了不少,“书话丛书”就有好几套。我读过一部分,请恕我直言,搭车的不少。很有些并非书话的文章,也收在书话集中;有的根本不是书话的集子,也称为书话。我建议,连广义的书话都不是的作品,最好不收在标明为书话集的书中。什么样的文章不是书话呢?我可以这样说,书评不是书话,短篇的书评也不是;虽然书话有“一点观点”,那与书评不同。书籍介绍也不是书话,如今一书出版,往往刊发内容介绍式短文,切不可当成书话。一本书要出版,作者自己或请别人为它撰写“序”或“跋”,那不是书话;它就是出版前的序、跋,也有人称为前言或后记。札记、笔记式文字,考据、补正的短文,不论长短,都不是书话。虽然常有人将它收在书话集中,其实不是的,因为写法很不同。有位先生,主张写书话可以语涉时政、触及社会的敏感问题,说是不妨“出格”,抨击时弊。我想,这不是书话,该是杂文了。唐弢先生是著名杂文家,他却不将那些与书沾边的杂文收在《晦庵书话》中,也不追求书话的“出格”,就是证明。 唐弢先生说:“现在,书话和书话一类的文字多了起来,这是好现象。至于写法,乐山乐水,见仁见智,本可以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书话又自有其自身的特点,应当根据这个特点去进行不断的探索与追求。”(《晦庵书话·序》)唐弢先生的话,值得我们重视。书话写法虽然可以见仁见智,但毕竟要是书话,它是有体的。我就是据自己的认识,讲了对书话体类的管窥之见。既然书话是继承了古人题跋、藏书记的传统,那么,我将它定位在版本学研究的范围内,认为书话应该是版本学的一个分支,书话写作则是版本学研究的重要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