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关于《四松堂集》付刻底本与刻本的关系 《四松堂集》付刻底本是胡适在民国十一年(1922)四月买到的。现藏国家图书馆善本室,我在国图和朋友们的帮助下,在善本室仔细看了这部《四松堂集》付刻底本。胡适在书前有一段长题,可以借此了解此书的情况,兹摘录于下: 我访求此书已近一年,竟不能得。去年夏间在上海,我曾写信去问杨钟羲先生借此书,他回信说辛亥乱后失落了。今年四月十九日,松筠阁书店在一个旗人延某家寻着这一部稿本,我仔细翻看,见集中凡已刻的诗文,题上都有“刻”字的戳子,凡未收入刻本的,题上都帖(贴)小红笺。我就知道此本虽(确)为当日付刻的底本,但此本的内容都有为刻本所未收的,故更可宝贵。 即如第一册《赠曹芹圃》一首,不但《熙朝雅颂集》《雪桥诗话》都不曾收,我可以推测《四松堂集》刻本也不曾收。 又如同册《挽曹雪芹》一首,不但题上帖(贴)有红笺而无“刻”字,可证其为刻本所不曾收,并且题下注“甲申”二字,帖(贴)有白笺,明是编者所删。此诗即使收入刻本而删此“甲申”二字,便减少多少考证的价值了。 我的狂喜还不曾歇,忽然四月二十一日蔡元培先生向晚晴簃选诗社里借来《四松堂集》的刻本五卷(下略所列卷数),卷首止刻纪昀一序和敦敏的小传,凡此本不曾打“刻”字戳子的,果然都不曾收入。 三日之中,刻本与稿本一齐到我手里,岂非大奇!况且世间只有此一个底本,居然到我手里,这也是我近年表章(彰)曹雪芹的一点苦心的很大酬报了。(下略) 十一、四、二五,胡适。 胡适的这段题记,基本上为我们说清楚了《四松堂集》付刻底本与《四松堂集》刻本之间的关系,胡适说:“集中凡已刻的诗文,题上都有‘刻’字的戳子,凡未收入刻本的,题上都贴小红笺。”我手头恰好有《四松堂集》的刻本。这本书说来也巧,一九五四年我刚到北京不久,在灯市东口一家旧书店里,在书架的最底层的面上,放着一部《四松堂集》,书上厚厚的一层尘土,我心想可能是同名的书罢,我随手拿起来一看,卷首居然署“宗室敦诚敬亭”,开卷就是“嘉庆丙辰长至后五日河间纪昀”序,这是千真万确的宗室敦诚的《四松堂集》,当年胡适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没有买到,还是蔡元培给他借来的,我却不费吹灰之力,而且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这部书,实际上书店老板根本不知道这书的价值,所以任其尘封,以后我在各书店一直留意,五十年来竟未能再遇,这次我就拿这部《四松堂集》的原刻本,与胡适的这部《四松堂集》付刻底本对照,验证了胡适的话是大致可信的,刻本比底本少了很多诗,连悼念曹雪芹的那首诗刻本都未收。不过,胡适对于《挽曹雪芹》诗题下的“甲申”两字,却仍有未经深思之处,此事待下文再论。 特别是胡适只注意到“付刻底本”删去的诗,却没有注意还有比“付刻底本”增出的诗。据我的统计,“付刻底本”共删去诗43首。但还有一种特殊情况,是在“付刻底本”结束后,刻本又增出15题31首,为“付刻底本”所无。这是以前谁也没有注意到的,甚至胡适认为有了“付刻底本”,刻本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其实完全不是如此。所以刻本和“付刻底本”对研究来说都是有用的资料,并不是有了“付刻底本”敦诚的诗就尽在于此了。 二、关于《四松堂集》的编年问题 关于《四松堂集》和《四松堂集》付刻底本的编年问题,在《四松堂集》付刻底本第二册(胡适题《四松堂集》下)内有一首诗,题为《三月十四夜与佩斋、松溪、瑞庵、雨亭至黑山饮西廊看月》,诗云:“吾诗聊记编年事,四十八年三月游。五客四童一瓮酒,黄昏白月黑山头。”按乾隆四十八年岁在癸卯,在此诗前正是《癸卯正月初十日,乾清宫预宴恭纪二首》,前后紧接,因此吴恩裕先生文中特别强调“敦诚的《诗钞》① 是比较严格地编年的。再看他的自白:‘吾诗聊记编年事’一语,更可证明。”② 但我认真查核《四松堂集》付刻底本,书中关于纪年有多种不同的情况,第一种是在诗题下有明确的纪年,如“付刻底本”第一页第一首《农家乐》题下有“丙子”的纪年,如同集后边《雨中泛舟》题下有“癸巳”的纪年,如后边《北寺腊梅嵩山日使人探之,今春稍迟,至仲春下浣始放,因相约入寺,上人万钟置茗饮共赏其下,且拈春字韵索诗,即书以寄谢》,题下有“辛丑”的纪年等等。第二种是诗题本身即含纪年,如《癸卯正月初十日,乾清宫预宴恭纪二首》,诗题开头即含纪年,又如《辛亥早春与鲍琴舫饮北楼,其友王悔生、恽简堂、张皋文为不速之客,琴舫有作,次韵二首》,这也是诗题一开头就含纪年的(此诗“付刻底本”上无,是刻本所增)。上举前一首诗,在“付刻底本”上未加删除,在刻本上也仍保留诗题的纪年。这是一种特殊情况。但到上述第一种情况的纪年时,即诗题下的小字纪年,在刻本上都已加删除,尽管底本上未加删除符号,但付刻时也作删除处理。只有诗题本身即含纪年的一首付刻时未加删除。第三种情况是题下原有小字纪年,编定时在纪年上贴小白纸片盖住,表示删去纪年,如《南村清明》题下原有小字“癸未”,编定时“癸未”两字被小纸条贴盖,经揭去纸条,才能看到下面被覆盖的字,又如《挽曹雪芹》一首,题下原有“甲申”两字纪年,付刻前又用小纸片将“甲申”两字贴盖掉,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干脆在题上加了“×”,表示删去此诗。细看原稿,诗题上已有o(这个o因墨重已变成一个圆墨点),表示入选。后来又加“×”表示删去。如果一开始就决定删去此诗的话,题下覆盖纪年的白纸条就无须多此一举,故此诗的删去估计是经过反复斟酌的。特别是此诗的下面一首是《遣小婢病归永平山庄,未数月,闻已溘然淹逝,感而有作》,诗说:“……一路关河归病骨,满山风雪葬孤魂。遥怜新土生春草,记剪残灯侍夜樽。未免有情一堕泪,嗒然兀坐掩重门。”死者是敦诚的侍婢。给她写的挽诗倒入选,为至友曹雪芹写的挽诗,反倒被删掉,其间什么原因,值得深思,包括贴去“甲申”两字的纪年,是否还有纪年不确等情节也可思考。又社科院图书馆也藏有《四松堂诗钞》抄本一册,确是乾隆抄本,内有这首《挽曹雪芹》诗,题下“甲申”两字未删,但此集未抄完,最后一首是《上巳后一日,同佩斋、瑞庵、雨亭饮钓鱼台,台在都城西》。以下还有约五分之一的诗未抄。所以此本是未定本,故“甲申”两字未删。又如《送李随轩廷扬编修之任粤东二首》,题下原有“壬辰”纪年,题上已加盖“刻”字印戳,但题下的纪年仍用白纸贴掉。第四种情况是题下纪年用墨笔圈去,如《清明前嵩山庭中梅花盛开相招,因事不果往,记去春主人置酒,蒋银台螺峰,朱阁学石君,王员外礼亭,方水部仰斋,暨予兄弟俱在座,颇为一时之盛,倏忽一载矣。即次荇庄看梅原韵却寄二首,且冀补嘉会云》,题下原有“丁未”纪年,编定时用墨笔圈去。又如《南溪感旧,记乙未初夏同墨翁、嵩山于此射凫叉鱼,倏尔十三年矣》,题下有“戊申”纪年,被编者用墨笔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