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64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1610(2006)01-0001-05 如今国内的大学,有愈办愈大的趋势。诸如学校合并,名称升级,招生扩大,新楼林立,等等,似都在追逐一个“大”字。当前,“争创一流”的竞相标榜与规模扩张的实际操作,构成了中国高等教育的一道奇特的景观。诚然,经济建设的快速发展,要求文化建设和人才培养相适应。实际上,对于一个十三亿人口的大国来说,不用与发达国家相比,就是与某些不发达国家相比,我们现有的大学和学生人数,绝不是太多,而的确是太少了。而且,多校合并,如果处理得当,有利于学科互补,沟通文理;扩大招生,对于拉动短期内需,满足广大学生和家长的愿望,也有一定的作用。因此,我们无意于揶揄目前求大求速的这道景观。然而,所谓“大学的理念”,即大学的本质特点,说明大学之所以为大者,是应当努力保持而不可漠然置之的。若对这个“大”字发生观念上的迷误,在追求规模、数量的同时,却使学术水平下降,教学质量滑坡,腐败现象蔓延,则可能南辕北辙,反而导致高等教育的实质性萎缩和高质量人才的进一步匮乏。这是关系到我们民族在本世纪究竟能否振兴、自强的重大问题。近来屡闻重温和重建大学精神的呼声,绝不是空穴来风,应当引起足够的重视。 西方最早的大学,有上千年的历程。西方大学理念的形成,是与近代工业、科学的兴起密切相关的。这种理念的基本奠定者,当首推德国教育家和思想家洪堡(Willielm Von Humbolt,1767-1835),他主张对人进行完全的人的教育,使人的个性充分发展。他的办学原则有二:一是学术研究与教学活动相结合,二是保证学术自由和教学自由。他与哲学家费希特于1810年创建的柏林大学,充分体现了这种理念,后被称为“所有大学之母”。 我国虽在汉代便有公立性质的“太学”,学生人数曾达万人甚至数万人,但并没有一所延续下来的学校,特别是缺乏科学的内容,因而与近现代大学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我国现代型大学的建立,不过一百余年的历史,比西方许多著名大学晚了好几百年。不过,也曾出现迎头赶上的优势。蔡元培,这位清末翰林,有着深厚的国学根底,在出任北京大学校长之前,曾两度赴西方,主要是去德国留学、考察。在中西文化的激烈撞击中,他能把握世界的潮流,把西方大学的先进经验与我国文化教育的优秀传统结合起来,在北大明确提出和贯彻了一系列教育主张,实际影响到全国,并在上世纪前半世纪的国内教育实践中日臻丰富而完整,堪称中国现代的“大学理念”或“大学精神”。它体现了大学之所以为大,洋溢着一种活泼泼的“人”气,并且融合了人文精神与科学精神。这标志着我国高等教育从前现代向现代的转型,并在现代文化、学术领域开出一种大气,酿成一大潮流。它孕育了上世纪我国文化教育事业的几度辉煌,比如“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思潮云涌和学派峰起,抗日战争时期以西南联大为代表的学术创新和人才辈出的奇迹。因此,蔡元培不仅是北大精神之父,而且是中国现代型大学理念的奠基人。虽然,一百年来我国的高等教育经历了极大的曲折,蔡元培所处的时代环境也早已星移斗转,但他的前瞻性,现代型的教育思想和大学理念,却历久常新,充满活力。尽力恢复和弘扬这种理念,正是今日重建大学精神,争创世界一流大学的基础和关键。那么,它所含大学之为大的主要内容是什么呢?我理解有四个方面:学术研究的崇高性质之为大;学术思想的自由宽容之为大;学术大师的地位影响之为大;学术通识的广博通达之为大。 一、学术研究的崇高性质之为大 蔡元培一到北大,就把德国洪堡的大学理念引入中国,首先阐明大学的学术研究的性质。1917年他在《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中便说:“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1918年在《北京大学月刊》发刊词中又说:“所谓大学者,非仅为多数学生按时授课,造成一毕业生之资格而已也,实以是为共同研究学术之机关。” 大学是学校,为何又是学术研究的机关?我想,主要原因有二:第一,大学是最高学府,往往是一个民族精神、文化的象征。学术研究正是文化发展、民族振兴的依靠。蔡元培说:“一个民族或一个国家要在世界立得住脚——而且要光荣的立住——是要以学术为基础的,学术昌明的国家没有不强盛的,反之学术幼稚知识蒙昧的民族,没有不贫弱的。”[1] 这是中外民族兴衰的经验总结,更是近代贫弱中国学习西方,经历重大曲折所得的结论。黑格尔在19世纪初感叹形而上学(实即哲学)在德国的衰落时,作过一个形象而深刻的比喻:“一个有文化的民族竟没有形而上学——就象一座庙,其他各方面都装饰得富丽堂皇,却没有至圣的神那样?”[2] 一所大学,如果只重物质设备,追求形式与规模,而缺乏学术水平,或者学术水平十分淡薄的话,也正像一座没有神的庙宇,徒有其表而己。第二,学术研究又是教学水平和人才成长的保证。大学的教学质量,主要取决于教师的学术造诣。教师只有深入开展学术研究,才能保持思考的活力,使自己的知识有所更新,对学生便不只是传授现成的结论或陈旧的内容,而是启发思路,提示方法,培养学生研究、批判和创新思维的能力。只有在浓厚的文化学术氛围中,各类莘莘学子才能如沐春雨,顺利成长,涌现出高质量的人才。因此,定性于学术研究,便是大学之所以为大的首要方面。 学术研究是崇高的事业,目的是追求真理,或领悟人生的真谛,它应当不为任何政党或宗教的势力所支配,也不为狭隘的功利所左右,从事着为学术而学术的活动。学术研究是复杂的脑力劳动,需要相对宁静的客观环境和主观心态,这是校园文化和知识分子群体应当具备的。然而,半个世纪以来,学术研究总是受到严重的干扰。过去,在“左”的路线、思潮的支配下,学术曾经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学术环境恶化,学术自由窒息,学术研究中断。我们民族的思想传统,本来就注重“经世致用”,美国实用主义思潮又对我国知识分子有过较长时期的显著影响,改革开放以来,学术研究得到重视,大学活力有所复兴。但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官、商、学交织,权、钱、智较量,再度困扰人们的心灵。急功近利,追求实用之风大盛。基本理论和基础学科大受冷漠。其实,就连美国著名实用主义哲学家杜威也曾在中国说过:“若过于注重实用,就反而不切实用。”[3] 目前,校内各种“研究中心”,遍布院、系,各类科研项目,年年报批,但理论性强、功夫扎实、成果真正卓越者甚少。在专业设置和课程安排中“时尚”,“务实”的成分日益增多。昔日图书馆里争相借阅者日见稀少。凌晨湖畔林荫处的朗朗读书声悄然消退。校园内一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人们不禁要问:历来让人向往的这块学术“圣地”,还有几多潜心静谧之处?这里潜伏着学术研究,理论思维进一步衰退的民族危机。一个缺乏理论思维的民族,是很难攀登世界科学发展的高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