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8634(2005)06—0010—(10) 市场经济作为现代生产关系来自西方,并非土生土长于中国。人们也许认为,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可以与现代生产关系并行不悖。我们今天不是已经看到了市场经济在中国的确凿无疑的存在吗?然而,只要我们稍作深思,就不难发现,在现实中,市场经济原则与中国文化精神之间处于一种相互外在的关系中。中国人确实已在通过市场而运作资本和增殖资本;民间企业与民间资本在各地兴起,在整个国民经济中所居地位愈来愈重要。但是中国人仍是中国人,资本之于中国人,并非意味着现代经济理性与现代市场规则。一系列基本事实明白无误地表明,中国人正以其根源于传统的文化态度来看待和利用资本。中国人以其在长久的历史中形成的人生信念和对社会生活的理解,把资本与市场看作是在旧范式中获取物质利益的新手段。资本原理和市场经济所要求的一切规则与制度,中国人不仅未曾加以拒绝,而且善于“学习”,并且正在大力提倡和逐步诉诸明确的文本表述。这一切“进步”是如此的明显,以至于我们几乎可以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眼前的一切烦恼与困境终将在制度建设与制度完善中得到解决。 但是,美好的愿望并不能成为我们设想将来的依据。倘若迄今为止那么多的规则,那么多从西方学来的制度,总是被用来做着中国的老事情,总是被强势阶层或集团用来作为获取社会财富的新名目,我们又当如何去设想将来呢? 我们在这里所指出的当前困境,是中国近代史的一个老课题的延伸。从1840年鸦片战争算起,直到今天,已一个半世纪过去了,但是这一课题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解决。不过,好在时间并不是白白流逝的,特别是对于像中华民族这样一个有文明传统和文化命运的伟大民族来说,更是如此。历史给我们以丰富而深刻的启发。在此基础上,我们得以把这一课题作如下的表达:中国文化精神能否成功地容纳并规约资本原则? 面对这一课题,我们的信心究竟在哪里?回答是:我们已面对具有根本意义的挑战,在这种挑战中也包含着希望,因为这一挑战所具有的文化命运之性质,已不再能够被各种肤浅和糊涂的想法所掩盖了。我们事实上已无从躲闪和逃脱。中国文化精神所面对的挑战与危机愈是紧迫和彻底,走出一条出路的可能性也就愈是能够在一种真正的痛苦中被认识清楚。 因此,我们把对当代中国问题的研究在根本上归结为关于中国文化生命复兴的可能性之研究。 一 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逐渐成为当今世界经济的一个重要的稳定因素。中国向世界所开放的市场,是世界各国中最大的市场;中国向世界制造业所提供的劳动力是全世界最廉价的、同时又是相当优质的劳动力。仅仅根据这两个因素,就可以看到今日中国对当代国际资本盈利空间的打开所做出的不可或缺的贡献,以及由于这个贡献,对于缓和或避免当代国际资本竞争危机所起到的重大作用。一个和平的、处于经济现代化发展初级阶段中的中国,已经成为维护世界和平与稳定的重要因素。 然而,讨论中国对世界的影响,并不应当只从这一方面着眼。按照我们的观点,中国如果有朝一日终于成为促进世界经济增长的最大的市场资源,并且成为世界制造业最大的加工厂,那么,她也不能在此意义上就自诩为“世界历史的最大参与者”,也不能因此而自认为实现了“中国的崛起”。 人们通常是在何种意义上谈论“中国的崛起”呢?在当今世界的资本竞争中,一国之崛起,即指该国的资本实力与经济影响力在世界经济中取得了优势的地位。如果仅仅在上述意义上讨论中国的崛起,我们能够作出怎样的判断呢?我们能否认为,中国经济当前发展的基础与模式已为中国走向资本强国的明天铺就了道路? 在这一问题上,经济学家们或许有他们的一套理论研究和预测。但是,从事情的根本来说,首先应当提出的是哲学上的思考。 我们的思考针对以下两个问题:第一,今天的西方资本强国,是不是中国应当追求的明天?第二,这个理想本身是否具有真正的现实性?也即,它是否仅仅具有那种出自经济学理论推算的现实性? 在这里,只有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的学说才提供给我们以更为深刻的启示。 按照马克思的学说,“资本”这种现代生产关系所具有的普适性,并非出自其符合人类理性的特征。我们不能以为:任何一个民族,不管它在发展市场经济方面起步多晚,只要接受了现代经济理性,并成功地实现了资本的积累,就有可能后来居上——上帝是公平的,给每一个民族都留下了机遇。 这是当代最大的天真,是关于资本的“理性本质”所编造的当代神话。什么是资本原则的普适性?它绝非一种“普遍的真理”。它只是源自西方、而又跨越民族范围的当代人类生存条件本身的普遍征服力。当代生存条件即是:积累起来的抽象劳动对于具体的活劳动的统治。必须注意,这里唯一正确的提法是“统治”,而非“理性”。 是谁发明了资本?不是人类的理性。按照马克思对于人类历史进程的分析,物质生产为历史奠基,物质生产的进步(即人在自然界中的自由之发展),依其历史的必然性来说,必须通过“积累起来的劳动”日益扩大其对“现实活劳动”的支配才能实现,因为生产工具的进步和生产力的提高,以劳动的积累为前提。劳动的积累——即社会财富之形成——是通过“社会权力”(即人与人之间在物质生活领域中的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它是一切政治权力的真正基础)来实现的,它从来不是通过人与人之间平等的理性协商来实现的。 权力之为权力,当然就是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的统治关系。在人类历史的现阶段,资本即是权力。它在本质上乃是积累起来的抽象劳动对具体劳动的支配,而不是出自统治者的统治意志的实现。根据古典经济学的劳动价值论,一切财富都是劳动创造的。必须特别注意的是,这里所讲的财富,不是指人类产品的使用价值,即不是指人类财富的感性特质,而是指其社会交换价值(或“价值一般”)。因此,“劳动创造财富”,实指“抽象劳动”创造“价值一般”。正是在这里,我们看清了资本的本质。资本之为资本,就是被积累起来的抽象劳动获得主体性地位。若简要言之:资本是“抽象劳动的主体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