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0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8860(2005)06—0031—06 雅典奥运会的繁华与喧嚣早已烟消云散,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在万众期待中正一步步地向我们走近。古老的东方中国将以怎样的风貌呈现在世界面前,不同人们的心中或许会孕育着不同的想像,雅典奥运会闭幕式的压轴大戏——名为“从奥林匹克到万里长城”的文艺表演①,似乎为满怀着好奇与期许的人们预演了某种可能。 在节奏感十足的“新民乐”《茉莉花》的曲调中,28名演员身着华丽怪异的长袍、踩着高跷,手持28个大红灯笼鱼贯出场;14个穿着改良款开襟旗袍的中国姑娘则各自操持着二胡、琵琶等民族乐器,载歌载舞。接着,在青年舞蹈家黄豆豆的带领下, 太极高手们将中国功夫演绎得“出神入化”,京剧把全场的气氛推至高潮,随后,演出以一位小女孩以稚嫩的童声清唱《茉莉花》,并通过她向全世界发出“Welcome to Beijing”的邀请而结束。整个表演沉浸在张艺谋所钟爱的“红色”之中,从演员的服装到舞动的红绸,还有那分外惹眼的大红灯笼,绚丽的色彩、华美的装饰、摇曳的舞姿……在那短短的8分钟内,已被中国人视为“文化英雄”的大导演张艺谋,用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中国元素”营造了一场具有东方奇观化色彩的视觉盛宴,以此来“震撼雅典”,“征服世界”。 据新华社的报道,几位观看了闭幕式的国际奥委会委员都对北京的演出赞不绝口。他们纷纷表示,“北京的演出充满了中国特色,看了让人感到很神秘,给人以要去中国的冲动”;“太漂亮了!中国是东方文明古国,这个演出令人赞叹”。一位奥运会志愿者说:“中国真是太神秘了,今天晚上的演出,从服装到道具几乎我哪一样也没见过,我真想去中国好好看看。”一位澳大利亚银牌获得者,举着数码相机让记者看他拍的“踩高跷”照片。他说:“这叫什么?很好看。我想照一张全景的就是不成,太高了。”② 这些充满着好奇与赞叹的生动描述证明了“北京8分钟”的成功。然而,这样一场从中国媒体上所反映出的西方世界所认为的大获全胜的表演,在中国国内却遭到了观众和不少评论家的质疑,他们普遍认为表演没有展示真正的中国和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张艺谋介绍的是片面的中国特色,带给观众的也只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似是而非的粗浅印象。 诚然,对于一场仅仅8分钟的表演而言,观众根据自己的审美情趣和文化品位作出褒贬不一的评判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然而,面对西方与中国观众如此截然不同的巨大反差,接下来的问题是,张艺谋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向西方人表现“中国想像”?为什么这样的表现“中国想像”的表演对目标受众(西方世界)而言能够成功?也唯其如此,探讨张艺谋何以如此表象,这样的表象何以受到了广泛赞誉,也就有了解读“中国想像”的文化政治的典型性意义。 自我的他者化——“北京8分钟”中的东方主义 长久以来,在国际社会的舞台上,构筑中华民族的传统“想像”,张扬华夏文明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展现中国人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以及中国社会的巨大变化,成为了我们参与国际事务、进行文化交流的重要内容。特别是在全球化的时代,传统意义上的民族国家身份已经变得略显微弱,这种展现,更成为了在全球确定自我身份、寻求文化认同的重要手段。 对于大多数的西方观众来说,东方的古老中国纯然是一个遥远的他乡,他们了解中国的主要途径就是媒体。由于殖民主义文化根深蒂固的影响和意识形态巨大差别形成的偏见,大量反映“现代”中国的建设、发展和精神状态的电影,在西方媒体的眼中被认为是“宣传”,不真实,不被接受,也不被传播,因为不够“他者”;反映旧中国的落后和现实中仍存在的偏、怪、诡异现象的一些影像,却合乎他们的口味。张艺谋电影获得了享誉世界的声望便与此不无关系。以他早期的电影为例,获得柏林电影节“金熊奖”的《红高粱》,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的《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以及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银狮奖”的《秋菊打官司》,都因其反映了人性的压抑,神秘的氛围,甚至原始、蛮荒、闭塞的生存状态而被读解为“民族寓言”,经过西方媒体大肆宣传,演化成为了“中华文化”、“中国魅力”的代名词,而被西方观众所认知,在他们心中建构了一个想像的中国。“北京8分钟”所展现的所谓中国形象也正印证了西方人对中国的类似想像,或者说满足了他们对东方的一种想像性期待、一种对自身知识的确认。 文化的认同、意义的建构,都是一个对话的过程,需要一个共同的“信码”将编码与解码连接起来。最便捷的传递信息的方法就是把自己要传达的东西包装成对方能理解的东西。沉静迷人的塞纳河风光、高耸入云的埃菲尔铁塔和充满时尚风情的香榭丽舍大街永远是法国宣传片中必不可少的元素,第五大道、街头篮球和Holly wood也早已在我们心中描画了一个现代的美国。这些升华为文化符号的东西因符合了我们对异质文明的合理想像而得以顺理成章地被接受。 让世界了解中国,认识一个古老而充满活力的东方文明,成为中国日益走向开放的一项重要任务。同时,让西方人通过认识完整的中国文化来认识中国是不现实的,因此将中国文化、民族精神凝练、提取为一个个让世界能够辨识的符号成为最好的选择。显然,8分钟表演中所展示的中国元素,均是已经被符号化了的中国的代表。《茉莉花》的曲调作为中国民间音乐的代表,因其在国际文化盛会上的频繁亮相,成为中外交流的一座重要桥梁;京剧作为“国粹”在展现中国传统文化时成为了与西方歌剧两两相对的“Chinese Opera”;中国功夫因被视为体现着“和谐、气韵、意境”的中华文化精髓而成为外国人体验中国的绝佳方式,加上武侠电影在世界影坛上的独树一帜,功夫明星在好莱坞的功成名就,使之成为了东方中国的一个重要标识;鲜亮、厚重的红色不仅是中国对自身性质的典型定义,同时也成为了长期以来西方对这个社会主义政权意识形态指向的鲜明象征;大红灯笼的闻名遐迩更是与张艺谋电影世界化的功劳密不可分……早在接受此项任务之时,张艺谋就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这8分钟演出将突出中国民族传统,毕竟要对外宣传,因此不要指望演出中会出现什么特别新鲜、少见的节目;选择的也都是一些最富代表性、最能表现中国特色的节目,因为观众主要是外国人,因此必须挑一些耳熟能详的表现方式。结果表明,“北京8分钟”被西方观众认可与赞赏,是以西方人的观看和中国/中国人的被观看为预设前提的。在看与被看的背后,蕴涵着的是东方主义话语体系的权力运作。“东方被观看,因为其几乎是冒犯性的(但却不严重)行为的怪异性具有取之不尽的来源;而欧洲人(这里可以用来指西方人——笔者)则是看客,用其感觉力居高临下地巡视东方。”[1](P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