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认为,信仰是人类文化创造的起点和价值归宿,文化的对立和冲突从根本上表现为信仰的对立和冲突。因此,要深入理解各种文化发展模式的差异甚至对立,仅仅停留在文化的表层是不行的,必须深入到人类精神生活更隐蔽、更核心的部分。本文试图在终极信仰的视野下考察西方、中国、印度三种人类文化价值模式,为全球交往时代、人类的存在方式日益普遍化时代,人类能否形成共同的终极价值追求并在此背景下进行新的文化创造提供有益的启示,为克服文化的对立和冲突探索道路。 一、终极信仰与人类根本生存处境 按照一般理解,信仰是人对某种价值的坚信(或极度相信)与敬仰。也就是说,信仰作为一种价值意识,实际上是现实的人对自己所处价值关系的意识和感觉,因此归根结底是人关于自己和世界的关系、自己在世界中的地位以及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的自我意识。 为什么要把信仰和自我意识联系起来呢?因为正如马克思所说:在任何情况下,个人总是“从自己出发”的。“对于各个个人来说,出发点总是他们自己”。[1](P514、86) 而信仰正是个人以自己为出发点的价值意识。信仰作为对某种价值的坚信和敬仰,其中必然包含着个人对自身价值的意识,对自己的前途、命运的关注……当然,作为信仰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不是孤立的个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马克思明确指出:“人不是抽象的蛰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2](P1) 因此,自我意识不是主观自生的,也不是自己塞进自己头脑中去的东西,它是与对象意识(对外部世界的意识)互为前提的。并且,信仰作为一种价值追求,同周围世界和现实的关系就不能不是一种否定性的关系,以否定性为媒介的关系,因而代表着以实践的方式变革世界和现实的要求,成为实践发展的永恒动力,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信仰是文化创造的起点和价值归宿。 基于上述对信仰的理解,所谓终极信仰则是人类对自身根本生存处境的自我意识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比较恒定的根本价值追求和核心价值取向。而所谓根本生存处境,是指和人类生存始终相伴随的人类在现实中不可逾越的生存背景,是人类和周围世界所构成的基本关系。这种基本关系包括两方面:一方面人在世界中。人以物质形态的肉体存在于世界中这一事实表明人是世界的一部分,人和世界始终处于统一的不可分割的整体联系之中,人类必须依赖于这个世界,必须和周围世界发生持续不断的物质和能量的交换,并且自觉地把自己作为这个世界整体的一部分,在保持部分和整体的和谐关系中才能持续稳定地生存和发展下去。另一方面人又在世界外。人作为地球上惟一的理性的精神存在物,其存在本身就是对现存物质世界的否定,包括对人自身肉体存在的否定,并在这种否定中现实地创造着属人的世界。当然,这里的“人在世界外”只是相对于人的精神、意识的自由性、超越性、否定性而言的。人与世界的这两种基本关系,这种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决定了自由与和谐成为人类最根本的永恒的价值追求。 人与世界的本质的一体性联系由于人的精神和意识被割裂、疏离了,使人类存在和世界存在有了本质区别,使人成为不仅存在而且能意识到自己存在并不断反思自己存在的独特存在物,使人把自己的存在和周围存在区别开来,并使人类形成了关于自己和世界的关系、自己在世界中的地位以及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的自我意识。然而,在人类意识中被疏远的人与世界的一体性联系始终是和人类相伴随的,这决定了人对宇宙的永恒向往和回归之情,一种永恒的“天人合一”之愿。它以一种本能的冲动推动人类对宇宙进行认识,不断探索和揭示自身及宇宙关系的秘密,并以此展开和发现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然而,在世界历史形成之前,各个民族、国家在空间上是彼此隔绝的,并且由于各自生存环境进而形成的生存方式和生产方式的差别,使得人和世界的现实关系以及由此而形成的人类自我意识表现出差异性,并以此形成了不同空间和时间背景下人类终极价值追求的差异性和不同的人类文化价值模式。如以整体服从部分,因而以自由为终极价值关怀的西方文化价值模式;以部分服从整体,因而以实现世界的整体和谐为终极价值关怀的中国文化价值模式;还有以对整个世界的彻底否定,因而以个人解脱为终极价值关怀的印度文化价值模式。当然这种区别主要指在各个民族、国家和地区还处于空间上独立发展阶段所形成的主流文化。 应该说,任何一种文化模式在其产生的起点上并没有明显的区别,如由于人类所面对的共同生存背景——自然界,使人类早期的信仰内容均表现为对自然崇拜的特征,而人类生活早期共同的笼统直观的思维特点,也使作为信仰具体表现形式和践履形式的艺术、科学、宗教、道德等处于浑然不分的状态。然而,也正是这种整体的、笼统的、浑然不分的特点包含了人类文化创造的一切相同和相异的发展因子。 作为文化创造的不可更改的前提,即人在世界中的现实处境的差异进而造成的自我意识的差异,虽然在各种信仰内容、信仰形式还处于笼统直观的发展阶段表现还不明显。但是,随着人类自身存在的日益丰富的展开,随着人类对自身存在和根本生存处境越来越深刻的自我认识,这种差异必然会越来越明显地呈现出来。 人在世界中存在,在人类作为有意识的存在形成以前,这个世界就是自然界。虽然这个阶段人与自然界的对立和统一关系是以没有被意识到的自在方式表现出来,但是这种关系必然内化为人类的心理深层,并且以集体无意识的形式对人类发生作用。而随着人类自我意识的不断形成和确定,这种作为人类文化创造起点的人和自然界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必然会为人的意识所把握并直接影响到人类文化创造的方式,即人类的现实存在方式。从而使不同文化创造背景下的人类的自我意识越来越表现出差异性并最终形成不同的文化发展途径。因此,正是作为文化创造前提的人在世界中现实状况的差异性以及由此而形成的人类不同的自我意识和自我感觉,进而不同的终极价值关怀,蕴含了一切文化价值差异性的因子。当然,全球交往时代的到来和人类存在方式的日益普遍化,也为人类超越彼此知性对立的终极价值追求、形成共同的终极价值追求创造了前提,为文化的交流和对话创造了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