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事件”后,美国进一步将战略重心锁定在中东。在此背景下,对美国中东政策的评估,某种意义上就成为评估当前美国全球战略的最佳范本。本文试图通过对美国传统中东政策与当前中东政策的历史比较,剖析美国在中东的战略困境及其历史命运。 从均势到霸权:美国中东战略的根本性嬗变 当前,美国的中东战略正在经历革命性转变。以“9·11事件”为分水岭,美国中东战略可分为两大发展阶段:自二战结束到“9·11事件”发生前的近60年内,美国基本奉行维持现状的均势战略;“9·11事件”后,美国转而奉行全面改造中东的霸权战略,这实际也是美国对外政策从经典现实主义向进攻性现实主义的转型。 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一直是美国对外政策的两大支撑,二者相互为用,使美国在获取实利的同时,还有意扮演着道德捍卫者的角色。但在中东,美国长期奉行的却是以现实主义为指导的实用政策。乔治·凯南在1948年曾指出:“我们应该停止空洞的言论,放弃提高落后地区的人权、民主和生活水平等不切实际的目标。我们纯粹以权谋的观念来解决问题的日子近了。我们越不受理想主义口号的束缚越好。”①美国这种现实主义思想在中东体现得最为明显。二战结束后,美国在中东地区主要有五项利益,包括维持波斯湾石油以合理价位向西方工业国供应;维护以色列生存;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及恐怖主义;协助温和派阿拉伯国家实现安全与稳定;防止苏联势力扩张,维护美国在中东的优越地位。②其中,确保石油供应和防范苏联是两大核心内容,而石油利益又是美国在该地区最具体的利益。③这些基本目标决定了美国在中东的总体战略就是促进和维护该地区稳定。④在操作层面,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在国家层面推行“代理人政策”,避免干涉中东内部事务。1945年2月14日,沙特国王与罗斯福总统达成“石油换安全”的历史性交易。从此,这就成为美国与沙特乃至海湾国家合作的基本模式。尽管这些国家在人权、民主方面不尽如人意,但美国基本上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在冷战时期,‘自由’是美国在世界各地的通用口号,但在中东,美国很乐意用安全换自由,学术界也主要是探讨所谓的‘中东例外论’。”⑤到20世纪70年代,美国因深陷越战泥潭,在中东更加依赖扶植“代理人”来确保其对中东的控制。伊朗、以色列和沙特就是当时美国稳定中东秩序的“三大支柱”。⑥ 当然,美国维持现状和扶植亲美国家的政策,也曾经遭遇一些要求中东实现非殖民化、政治独立和国家主权的政治力量的挑战(如摩萨台、纳赛尔、霍梅尼等),他们将美国在该地区扩展影响视为一种声名狼藉的西方帝国主义。⑦为消除这些民族主义对美国利益的威胁,美国几乎无所不用,如1949年支持推翻叙利亚民选政府的政变;1953年在伊朗策动政变颠覆摩萨台政权;1958年为维护“稳定”派兵进驻黎巴嫩;1960年代初试图暗杀伊拉克领导人卡塞姆;1963年支持伊拉克复兴党推翻亲苏的卡塞姆政府;1991年发动海湾战争将伊拉克赶出科威特。⑧但总体来说,美国对中东事务的介入相当有限,所用手段也谨慎而节制,这就使美国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战略自主性。 其次,在地区层面推行相互制衡的均势政策,防止出现威胁美国霸权的地区性大国。美国的中东政策主要由阿以政策和海湾政策两大部分构成。⑨据此,美国的均势制衡政策也可以分别进行解读:在阿以乃至大中东范围内,美国通过扶植以色列、土耳其等非阿拉伯国家来抑制阿拉伯民族主义;在海湾地区,美国通过支持温和阿拉伯国家(如沙特、科威特)来平衡激进阿拉伯国家(如伊拉克),同时又通过伊拉克来制衡伊朗。 在阿以关系问题上,美国认为其“对以色列的援助是一桩合算的买卖”⑩:以色列帮助镇压黎巴嫩、约旦、也门、巴勒斯坦等国的激进民族主义运动;以色列军事力量可以有效抑制叙利亚这一苏联在中东的盟友;以色列经常发动战争可以帮助美国检验武器性能。 在世界石油贮量最丰富的海湾地区,美国战略家认为,“波斯湾石油通道太重要了,不能用海湾地区那种捉摸不定、行事诡秘、两败俱伤的政治手段来加以维护。美国在海湾个案上的审慎政策是分治,而不要征服”。(11)伊朗和伊拉克作为地区大国,均有可能称霸海湾,因而美国的基本政策就是防止任何一方过于强大,避免海湾油田被任何一国控制。在 1980-1988年的两伊战争期间,当伊拉克节节胜利时,美国就暗中支持伊朗,并制造了“武器换人质”的所谓“伊朗门事件”;而当伊朗转守为攻后,美国又开始偏袒伊拉克,为其提供军事援助、农业贷款以及重要情报,美国舰队还以“航海自由”为借口在波斯湾攻击伊朗海军。(12)美国国务院甚至专门起草了一个“如何防止伊拉克战败”的方案。然而,美国的总体目标是使双方两败俱伤。 1990年,当萨达姆入侵科威特并可能称霸海湾时,美国对伊拉克的态度骤然转变。“在入侵之前,他(萨达姆)是美国的朋友,而入侵后则马上成了‘新的希特勒’。”(13)美国在1991年发动海湾战争的基本目的就是恢复地区均势,防止中东石油被少数国家控制,这就决定了它是一场点到为止的有限战争。老布什在后来曾辩称,“我们的使命是制止侵略,将伊拉克军队赶出科威特,恢复科威特政权”。(14)他还指出,“除掉萨达姆可能要付出不少的生命和政治代价。我们为此将要被迫占领巴格达,甚至统治伊拉克。……我们看不出有什么可行的脱身退路,这是违背我们的原则的。……假如我们真的占领伊拉克,美国很可能会困在一个充满仇恨的地区而不能退兵”。(15)可以说,老布什政府对波斯湾地缘政治的哲学继承了80年代里根政府的老观念,认为一个完整统一的伊拉克才足以平衡伊朗的势力。(16)克林顿时期的“双重遏制”政策,也是美国地区均势政策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