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冷战结束以来,形形色色的伊斯兰威胁论在西方一直甚有市场,并出现过两次高潮。第一波由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引发,而“9·11 事件”则是第二波的源头。在此大背景下,对于伊斯兰教的研究逐渐由过去的宗教和文化领域转向国际关系领域。但受传统影响,许多国际关系学者倾向于从伊斯兰教文本中寻源,将那些对国际关系造成负面影响的伊斯兰现象简单归咎于伊斯兰教本身,认为伊斯兰与生俱来的战斗性不会发生变化,对西方的稳定和世界安全构成了威胁。但如果从历史和地区角度来考察伊斯兰圣战观的演变,得出的结论则并非如此简单武断。 一 长期以来,西方学者经常自觉不自觉地将伊斯兰圣战视为一个超时空概念,否认其历史性。事实上,穆斯林对圣战的理解和实践一直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演变的,当代穆斯林对于圣战概念的理解与经典解释的侧重点不同。 首先,圣战概念中“战”的意义被格外突出。《古兰经》中对于圣战并没有明确和系统的规定,其论述散见于各章之中,既包括自卫反抗的权利,也包括为了推进伊斯兰正道而进行的伊斯兰征服(法塔赫)。“圣战”在阿拉伯语中是“奋斗”一词的词根,其中心概念是“斗争”,兼含暴力和非暴力维度,意义极其广泛。在其最高层次上,圣战意味着与非信仰之间的斗争,这种斗争既是物质上的,包括传播伊斯兰教、扩展伊斯兰疆土;更是精神上的,包括个人的反思、对于古兰经真理的独立判断等。圣战并不总是意味着向其他人发动战争,它也包括与自己较为低级的本能和冲动作斗争以成为一个更好的穆斯林。 根据伊斯兰经典教义,世界可以分为两部分:伊斯兰之地(dar-alI slam)和战争之地(dar al-harb)。前者包括了接受穆斯林统治的伊斯兰和非伊斯兰社会,后者则指除此之外的其他所有社会和领土。这种分裂状况一直要持续到所有战争之地都最终被完全伊斯兰化为止,将战争之地转变为伊斯兰之地的途径就是伊斯兰圣战。 对于“圣战”这一概念在战争意义上的经典解释并非直接源于《古兰经》,而是来自正处于伊斯兰征服顶峰时期的阿拔斯王朝的宗教法学家。但是即使是他们也并不认为战争是实现这一崇高目标的唯一手段,甚至也不是最首要的手段①。但在当前伊斯兰运动对于圣战的解释中,个人精神奋斗方面的内容被弱化,而战争的内容被突出,甚至成为圣战概念的唯一组成部分。战争被认为是恢复人们对真主服从和效忠、建立公正社会的唯一手段;把战争与宏观意义上对主的信仰等同起来;战争成为穆斯林完成宗教信仰、通向天堂的一条捷径。在一些伊斯兰极端主义组织的宣传中,圣训中关于烈士可以不经末日审判而直接升入天堂的教条被大肆渲染。 其次,圣战的防御性作用被着力强调。伊斯兰教兴起后,很快就完成了对周边地区的伊斯兰征服。随着阿拉伯伊斯兰帝国进入全盛时期,以及各种宗教法学的兴起和系统化,圣战的教义在中世纪被逐步明确下来。圣战更多的是与伊斯兰征服联系在一起,进攻性圣战占据了绝对主导地位,甚至有人主张将圣战列为伊斯兰教的第六大支柱。因此,伊斯兰教的经典教义很少提及防御性圣战。根据传统,必须要有合法授权才能发动圣战。这种权力在逊尼派看来属于哈里发,在什叶派看来则属于伊玛目。但是,伊斯兰世界的现状却是政治、经济和文化上的全面落后,哈里发早已被废除,伊玛目处于隐遁状态。“从某种程度上说,伊斯兰分子正日益表现出一种受害者心理。……他之所以被单独挑选出来遭受压迫和非人道待遇正是因为他的信仰”。② 在这种思想状态驱动下,伊斯兰分子将自己的斗争看成是反抗压迫和维护信仰的圣战,他们从先知穆罕默德在麦地那的实践和萨拉丁反对十字军的斗争中找到了渊源。对于当代许多伊斯兰组织而言,萨拉丁反对十字军的斗争是阐释他们目前境遇的最好参照。 此外,按照传统的伊斯兰教法,正常的圣战——扩展伊斯兰领土的斗争,是穆斯林社会的一项集体义务。它不要求所有穆斯林参加,一部分人可能加入军队,但其他人的正常生活不受影响。与之相对,防御性圣战是反抗外敌对伊斯兰之地入侵的紧急措施,它是一项个人义务,落实到每一个穆斯林身上。它可以在缺乏哈里发或伊玛目授权的情况下自动启动,只要是有能力的穆斯林人人有责,不仅是健康的男人,而且妇女、老人和体弱者也要尽其所能。③ 哈马斯的宪章中规定,当敌人入侵穆斯林的土地时,妇女和奴隶甚至可以在没有得到丈夫和主人允许的情况下投入战斗。④ 第三,对发动圣战的正义性考虑远甚于手段的选择。在西方的正义战争理论中,判定战争是否正义,一要看发动战争的正义性,二要看所使用的战争手段是否符合正义的规范。对于穆斯林来说,正义的战争就是服从真主的命令、履行宗教义务,也只有正义的战争才能被称为“圣战”,否则只能被称为“哈尔卜”。无论是经典还是当代的穆斯林理论家都认为,合法的战争只有在以下两种情况下才会发生:扩展伊斯兰社会的范围,从而增加人们生活在和平与公平环境中的机会;或是保卫一个建立好的伊斯兰政治实体,反对那种威胁伊斯兰统治的侵略。⑤ 过于强调圣战的宗教正义原则而忽略手段正义原则使宗教极端主义分子找到了滥施武力的借口,在神圣事业的光环之下,其他有关有限使用武力或是战争代价的考虑就显得苍白无力了。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