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战争是布什主义的最大试验场,其成败与否直接关系到布什主义能否作为一种战略模式加以推广。因此,有必要对美国在伊拉克的战略处境进行系统评估。从目前情况看,美国在伊拉克正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战略迷茫状态。在安全方面,美国不断加强军事围剿并频频取得胜利,但反美抵抗却愈挫愈奋,反弹强烈;在政治重建方面,伊拉克民主化进程按部就班推进,但伊拉克教派矛盾却日益突出,政治结构愈加脆弱;在经济重建方面,美国不断加大投入,并呼吁国际社会增加援助,但伊拉克重建却乏善可陈,民众依然缺水少电。因此,连美国人也搞不清,“美国到底是在赢得还是在失去伊拉克战争”。(注:Dan Murphy,“US strategy in Iraq:Is it working?”The 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June 21,2005 edition.)在综合国内专家学者主要观点的基础上,笔者认为,评估美国在伊拉克的战略是否成功,主要应看3个标准:战略目标的可行性,目标与手段的对应性,以及战略手段的适用性。据此评估,美国在伊拉克正陷入巨大的战略困境之中。 一、战略目标缺乏可行性 衡量战略目标是否具有可行性,一是看它是否与其国家利益相符,二是看它是否与其实力和资源相当,三是看它是否与其他战略目标相冲突。(注:李少军主编:《国际战略报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32页。) 美国的伊拉克战略具有明显的地区性特点。美国在伊战略目标主要有两个:推翻萨达姆政权,消除恐怖主义威胁;将伊拉克建成中东民主样板,以民主化重塑中东政治。然而,美国对伊战略及其目标从一开始就存在诸多问题,缺乏可行性。 一是缺乏合理的利益诉求。任何战略目标都应以维护、增加本国的现实利益为目的。“利益观念确是政治的基本观念,是不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的。”(注:[美]汉斯·摩根索著,卢明华等译:《国际纵横策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年版,第11页。) 而美国在伊拉克的政策目标恰恰存在着脱离利益基石的倾向。 首先,美国一味追求民主红利,使美国在中东其他方面的利益受损。“9·11事件”后,美国对其中东利益重新进行了界定,反恐和防扩散成为首要目标。随着新保守主义在美国的抬头,曾被认为最不现实、有碍美国国家利益实现的“民主改造”战略,成为美中东战略的中心环节。它与美国在中东的其他战略目标之间的脆弱平衡被骤然打破,由此造成两个消极后果,加剧中东地区的不稳定,并使中东国家对与美国合作(尤其是安全合作)变得日益敏感。(注:Edited by Nora Bensahel and Daniel L.Byman,The Future Security Environment in the Middle East:Conflict,Stability,and Political Change,Rand Corporation,2004,p.17—18.) 就前者来说,中东地区法治传统不强、公民社会不成熟、政治共识不足,民主化的过程、方式和走向是难以控制的。政治参与的扩大和新兴政治力量的崛起,往往会打破原有的权力平衡,引发重新分配资源和权力的争斗,一旦发生政治和社会动荡,自我康复与治疗的难度很大。伊拉克自美开战后陷入动荡,安全形势一直没有改观。这与美国维护中东稳定,确保稳定石油供应的目标是直接冲突的。就后者来看,中东政治改革可能符合美国的长远利益,但美国不断对中东国家施压使其与美关系愈加疏远,由此削弱了美国在中东的现实利益。(注:Op.cit.,The Future Security Environment in the Middle East,p.53.) 这种战略目标之间的相互冲突,使美国在伊拉克面临着顾此失彼的两难局面。 其次,中东实行民主化未必有利于美国。一个政权及其内部制度(是否民主)与对外政策(是否亲美)并无逻辑联系。从与美国的交往史来看,中东不乏民主国家(如伊朗的摩萨台民选政府)坚定反美,而非民主国家(如巴列维治下的伊朗)与美国关系密切的先例。当前,随着美国反恐战车在中东的推进,中东反美主义倾向日益高涨,加上本地区原有民粹主义情结(民族主义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作用,具有反美情绪的“草根阶层”正在成长为现实的政治力量。(注:Op.cit.,The Future Security Environment in the Middle East,p.55.) 无论“伊斯兰民主化”还是“反美的民主化”,都有违美国的国家利益。因此,美国在中东推行民主,反而使其在该地区的既有利益变得不确定起来。例如,在今年1月底的伊拉克大选中,美国竭力扶植的阿拉维亲美势力惨遭失败,而与美国价值观格格不入的传统宗教势力则异军突起。(注:Juan Cole,“The Shiite Earthquake,”http://www.truthout.com,Tuesday 1 February 2005.) 二是超越美国的实际能力。战略目标是否具有可行性,还要看这一目标与该国的力量和资源是否相称,如果战略目标超越国家的实际能力,反而可能损及国家利益。爱德华·吉本曾说过,帝国要想长期生存下去,其统治者必须注意不要过度扩张其边界。罗伯特·吉尔平也指出,如果帝国扩张超过能力范围,将会因霸权统治成本超过收益而导致霸权国的衰落。(注:[美]罗伯特·吉尔平著,武军等译:《世界政治中的战争与变革》,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68页。) 从历史角度看,任何帝国的扩张都无法避免“边际效应递减”规律,即过度扩张导致边际成本大于边际收益,最终使帝国因力不从心而陷入衰落乃至灭亡。古罗马帝国、拿破仑时期的法国、希特勒时期的德国、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苏联,几乎都属于这类典型。而在伊拉克和中东,美国正面临与上述帝国同样的遭遇。中东地区历经多次民主化大潮冲击依然岿然不动,表明“中东民主例外论”的说法绝非空穴来风,这一“民主赤字”也不是短期所能消除的。更重要的是,中东国家对美国推动的“民主改造”至今仍缺乏热情。没有内因作基础,单凭美国之外力,要想顺利完成对伊拉克乃至整个中东的民主改造是不可想象的。 伊拉克的民主化与当年德、日的民主改造完全不同。德日都是单一民族国家,且早在20世纪20年代就拥有推崇民主的强大中产阶级,而且两国民众在美军抵达时已彻底从暴力意识形态中解脱出来,并主动与占领者合作。然而,“由于伊拉克民众对美国存在敌意,这种相关的先例在伊拉克完全不同。”(注:Edward N.Luttwak,“Iraq:The Logic of Disengagement,”Foreign Affairs,January/February 2005,p.27.)“伊拉克民主化面临的环境是一个分裂严重的社会,缺乏强大的中产阶级,以及敌视占领的环境。”(注:David L.Phillips,“Losing Iraq:Inside the Postwar Reconstruction Fiasco,”Foreign Affairs,July/August 2005.)因此,美国在伊拉克进行民主改造的难度是相当大的。反恐问题也是如此。正如俄总统普京2004年12月接受采访时所指出,任何一个国家,即使是最强大的国家也不可能单独应对恐怖主义和众多的局部冲突,更不可能单独保障全球的稳定和进步。(注:“普京抨击美国单边主义外交政策”,http://jczs.sina.com.cn/2004—12—06/062924889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