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2.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6)05-0013-06 一 “本”与“真” 我们且以柏拉图的思想和命运为靶子来思考“本真”的哲学问题。 但柏拉图究竟是谁呢?从柏拉图本人的著作来看,柏拉图从未以自己的名义发表过什么看法——“柏拉图”这个名字虽然也曾数次出现在他自己的作品中,但都是一笔带过,没有说话,柏拉图总是戴着面具隐藏在作品的后面。柏拉图写的是对话,或“哲学戏剧”,笔下人物众多,最主要的人物是苏格拉底、格劳孔、克力同、斐德若、爱利亚异方人、雅典异方人等,但近年来的研究表明,甚至如特拉绪马科斯、卡里克勒斯等“反面人物”,也许都是柏拉图的“代言人”①。 从思想史的角度来看,归在“柏拉图”名下的理论也是林林总总、千奇百怪——尽管柏拉图从来就没有直接提出过什么理论,柏拉图的本意或许正是要反对自然哲学和智术师派的教条。但时过境迁,我们在“柏拉图的理论”名下就看到了诸如“柏拉图的”(Plato's)和“柏拉图式的”(Platonic)理论,以及“柏拉图主义”(Platonism)和“新柏拉图主义”(Neoplatonism)。此外,思想史上的各种学说,比如亚里士多德主义、新托马斯主义、新康德主义等等,又与“柏拉图”的学说夹缠不清,柏拉图思想的真面目便深深地淹埋在历史的累积地层中了。 对此,柏拉图似乎早有预见,他在《王制》(旧译“《理想国》”)②第十卷中借苏格拉底之口讨论“灵魂”时,就谈到了本相异化的必然性——在我看来,这恰好是一个绝佳的隐喻:柏拉图思想正是人类精神的灵魂,而这种灵魂也必定要经受“混杂”、“遮盖”之类的“糟蹋”,最后必定会重新升起而现真身于世间,并像太阳那样照亮洞穴和世界:灵魂本来就是不死的(《王制》611b9)。为此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一步步提出了正本清源的要求和方法(《王制》611b10-d8): 但是,必须要看到它的真相,而千万不要像我们现在看它那样,通过身体的交往和其他罪恶,糟蹋性地看待它。但当它变得纯粹时,它究竟像什么样子,还必须得到理性 (或“计算”)的充分检验。我们就会发现它更为美好,……还会更清楚地辨别我们刚才所说的一切。我们现在说的是它的真相,就像看上去所显现出的样子。然而,那仅仅是以我们所看到的状态为基础,就好像那些看到海神格劳科斯的人,不再容易看到他的本相,因为其身体的某些古老部分已经破碎,另外的部分则被浪潮彻底消磨殆尽,同时还有其他东西——贝壳、海草和岩石——长在他身上。结果他看起来就像一头怪兽,完全不像他以前的样子,我们也同样因为无穷无尽的罪恶,而以这样的态度(或状态)来看灵魂。……我们必须另眼相看。③ 这就是灵魂在人世生活中的遭遇和面貌 (612a5),同样也是柏拉图思想自身的“不幸遭遇”,对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它现在的面貌如同怪兽(诸如乌托邦主义、集权主义、开放社会的敌人等等)了。 首先,我们的研究目标就是“必须要看到它的真相”。我们且先把“什么是真相”的问题暂时搁置起来,以便更为贴切地接近与“真相”相对立的方面,并通过这些要素来显示“真相”的内涵和本质。这个目标是思想史研究的基本目标和根本动因。 其次,在研究过程中,首先要记住的一个原则就是“千万不能像我们现在看待它那样”,“糟蹋性地看待它”,因为现在看到的只是它损毁后的面貌(而这种“损毁”客观上就是“糟蹋”:想一想“解构”)。我们可以把这个原则说得更温和一点:如果要了解“真”,就不应当听信“今”人的道道。在古今立场的取舍上,柏拉图要求我们首先必须(也应当)站在“古”的一边,因为从下面的进一步推进来看,“古”就是“本”,也就必然涵藏着最初的“真”。 再次,即便通过一些初步的工作,得到了“纯相”(也就是不带杂质而纯然为我时)后,还需要对此扳着指头盘算盘算——这是“理性”的最初含义。只有经过充分的检验,我们才可能获得它的真相,也才会发现它(比如柏拉图思想)更美好,并由此而可以辨别一切。于是我们不仅要问为什么未经检验的就是不值得(拥有)的,而且还要进一步问:怎样才能让它更“纯粹”,以及,什么东西能够让我们看得更清楚。 最后,“真”不是我们看上去的那个样子,因为眼前向我们显现出的“实”相中,掺杂或伴随着其他东西,如与灵魂自身相对的身体,而且还夹杂着其他罪恶(把不属于它的那些东西栽在它头上,从而变成罪恶)。因此我们首先要区分“真”与“实”,结果柏拉图思想的真相与我们所看到的那个样子,可谓别若天壤矣。如果我们仅仅以看到的“实相”为基础,那就首先离弃了柏拉图的“本相”,更无缘于它的“真相”。而传统以“实”为指归的“符合论”真理观,在海德格尔及其后学的毁灭性打击后,应该早就不值一提、更不值一驳了。 在这个初始的反思阶段,我们暂时只能意识到,在“实-本-真”三个由浅入深、由低到高的阶段中,“实相”还远远不是“真相”。那么处在中间位置起桥梁作用的“本相”又是什么呢?“本”即是“相”、“相”即为“本”,而以“原”、“始”、“初”为基本内涵的“本相”,当然就是一切“看”和看一切的出发点,对同样身处具体历史境遇中的理解者来说,即便“本相”只具有理论上的可能性,但也必须成为决定性的、占统治地位的“形式指引”,在研究中我们必须“面向本相自身”。